然而摘星樓上的刺客算到了種種種種,卻無法算到皇城角樓,皇帝陛下身后的幽靜房間其實并不幽靜,里面站著很多很多人,十幾個沉默地,似乎連呼吸也沒有,像幽靈一樣穿著鎧甲,舉著厚鋼盾牌的人。
這些人似乎在這個幽靜的角樓里站了無數年,從來沒有改變過姿式,封住了四面八方射向這間角樓房間的可能。三年前京都叛亂時,城上城下一片血一般的殺戮,可無論是范閑還是大皇子,都沒有發現這房間里有什么異樣,那時候這些渾身著甲的持盾幽靈在哪里
難道這些看上去像是漠然站了無數年的持盾者,就是皇帝陛下為了撫平內心那抹恐懼,從而布下的最后安排這些站了無數年的持盾者,此生唯一的使命就是要替陛下擋住那個箱子射出來的奪命的子彈
可是這些產自內庫的精鋼盾牌,怎么可能擋住那個世界上最強悍的火藥殺器這是內庫女主人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屠龍刀,最后的天子劍,她留下的其它遺產怎么抵擋
沒有人能夠看清楚那一瞬間發生了什么,只是站在皇帝左手方的那個持盾者顫抖了一下,他手中雙手緊緊握著的鋼盾上面蒙著的灰塵顫抖了一下,緊接著盾牌之后的皇帝陛下顫抖了一下。
那名持盾者轟然一聲倒了下來,鋼盾上出現了一個口子。
就如同上天降下了天罰之錘,皇帝陛下如同被這大錘狠狠擊中,猛地向后退去,砸碎了角樓房間的后墻壁,穿壁而出,十分凄涼地被擊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鮮血從皇帝的左胸膛上流了出來,先前太極殿一站,他身上的傷口也被此時的劇烈動作重新撕開,王十三郎在他右胸上劃破的那一劍,范閑指尖劍氣在他脖頸處切開的傷口,都開始重新流血,將這位強大的君王變成了一個可憐的血人。
皇帝躺在雪地上,急促地呼吸著,烏黑的雙瞳忽凝忽散,左胸處微微下陷,一片血水,看不清楚真正的傷口。雪地在他的腦下,他瞪著雙眼,看著這片冰冷而流著雪淚的天空,袖外的兩只手努力地緊緊握著,不讓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無窮的恐懼與憤怒涌入了他的腦海,箱子,箱子終于出現了。在這個世界上,皇帝陛下一直以為自己是最了解那個箱子的人,比陳萍萍還要了解,因為當年小葉子就是用這個箱子悄無聲息地殺死了兩名親王,將誠王府送上了龍椅。
沒有人不畏懼這種事物的存在,然而當年的誠王世子或太子并不害怕,因為這箱子是屬于她的,也等若是屬于自己的。可是可是從太平別院那件事情發生后,皇帝便開始害怕了起來,每日每夜他都在害怕,他害怕不知道什么時候箱子會出現,從什么地方會忽然開出一朵火花,會像懸空而來的一只神手,奪走了自己的性命,替自己的主人復仇。
正因為這種恐懼,從太平別院之事后,皇帝陛下便極少出宮,不,正如范閑初入京都時所聽說的那樣,皇帝從那之后根本沒有怎么出過宮
他雖然沒有見過那個箱子,但他知道箱子的恐怖作用,他就像一個烏龜一樣地躲在高高的皇城里,四周都有宮墻護庇,京都里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穿越這些城墻的建筑。
陛下的臣民們都以為陛下勤于政事,所以才會一直深鎖宮中,誰知道他是在害怕都以為陛下寬仁愛民,不忍擾亂地方,才會不巡視國境,誰知道他還是在害怕
這樣的狀況一直維系到了慶歷四年,澹州的那個孩子終于進了京,老五似乎真的忘記了很多事,而沒有人將自己與太平別院那件事情聯系起來,皇帝陛下才漸漸放松了一些,偶爾才會便服出宮。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敢離開京都,因為在那些漫漫的慶國田野里,誰知道會不會有隱匿在黑暗里的復仇之火在等待著自己大東山一事,皇帝必須離開京都,然而他在第一時間內,將范閑召回了澹州,召到了自己的身邊,因為只有這個兒子在身邊,他似乎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