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不畏懼這種事物的存在,然而當年的誠王世子或太子并不害怕,因為這箱子是屬于她的,也等若是屬于自己的。可是可是從太平別院那件事情發生后,皇帝便開始害怕了起來,每日每夜他都在害怕,他害怕不知道什么時候箱子會出現,從什么地方會忽然開出一朵火花,會像懸空而來的一只神手,奪走了自己的性命,替自己的主人復仇。
正因為這種恐懼,從太平別院之事后,皇帝陛下便極少出宮,不,正如范閑初入京都時所聽說的那樣,皇帝從那之后根本沒有怎么出過宮
他雖然沒有見過那個箱子,但他知道箱子的恐怖作用,他就像一個烏龜一樣地躲在高高的皇城里,四周都有宮墻護庇,京都里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穿越這些城墻的建筑。
陛下的臣民們都以為陛下勤于政事,所以才會一直深鎖宮中,誰知道他是在害怕都以為陛下寬仁愛民,不忍擾亂地方,才會不巡視國境,誰知道他還是在害怕
這樣的狀況一直維系到了慶歷四年,澹州的那個孩子終于進了京,老五似乎真的忘記了很多事,而沒有人將自己與太平別院那件事情聯系起來,皇帝陛下才漸漸放松了一些,偶爾才會便服出宮。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敢離開京都,因為在那些漫漫的慶國田野里,誰知道會不會有隱匿在黑暗里的復仇之火在等待著自己大東山一事,皇帝必須離開京都,然而他在第一時間內,將范閑召回了澹州,召到了自己的身邊,因為只有這個兒子在身邊,他似乎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安全的
說起來,這是怎樣悲傷的人生啊,皇帝擁有無垠之國土,億萬之臣民,然而他卻看不到,感觸不到,他這后半人生,似乎擁有了一切,而其實呢也不過是個被自己囚禁在皇宮里的囚徒罷了。
皇帝不怕死,他只怕自己死之前沒有看到自己的宏圖大業成為真實。這世上能夠殺死他的人或事已經不多了,除了那個瞎子和那個箱子,所以當陳萍萍異常冷漠,異常冷酷冷血地從達州回來后,皇帝陛下在憤怒之余,也感到了一絲涼意。
那些蒙著灰塵,持著盾牌的軍士,就這樣隱藏在皇城的角樓中,當皇帝陛下微微瞇眼,負手看著秋雨法場那條老狗受死時,那些人便一直沉默地等在他的身后,然而那一天,箱子并沒有出現。
然而今天箱子出現了,并且出現的如此突兀。皇帝陛下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依舊低估了箱子的恐怖,至少是低估了今天在用箱子的那個人的能力,沒有想到那抹死亡的氣息竟能在角樓的庇護下,準確地找到他的位置,輕易地穿破了精鋼盾牌,最后無情地射在了自己的身上。
潔白的雪被皇帝身上流出來的鮮血染紅了,此時角樓上的人們才終于反應了過來,雖然他們依舊不知道出現了什么事,但至少知道事情有變
姚太監滿臉驚恐匍匐到皇帝陛下的身邊,嗓子沙啞的說不出一句話來,渾身顫抖著,手掌下意識地扒拉著陛下胸腹處的傷口,拔出了一些碎開的金屬片,扒出了一些血肉,卻依然找不到兇器在哪里。
皇帝的身體隨著急促地呼吸而起伏著,他有些散神的目光看著身旁的姚太監“朕死不了”
這幾個字,皇帝陛下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然而受此重創,再如何狠厲的話語,都顯得有些疲弱。皇帝陛下的目光越過姚太監的臉,依舊狠狠地盯著天上降落的雪花,在心內凄厲地嚎叫著,朕受命于天,誰能殺朕今日朕不死,便是老天不讓朕死
摘星樓頂的刺客算到了一切,卻終究是沒有算出皇帝陛下這位大宗師的肉身是多么的強悍,更準確地說是,他沒有算到浩然凌視天下的皇帝陛下,居然會怕死如斯,居然會在龍袍里的心房上放了一面護心鏡
重狙轟出的噬魂線條在穿越了京都天空迢迢的距離,又擊穿了那面鋼盾,最后雖然沒有發生偏移,準確地命中了皇帝陛下的胸膛,然而已經是強弩之末,只是將皇帝的胸骨擊碎了一大片,卻沒有從根骨里撕毀一切接觸到的血肉,馬上徹底地摧毀這位君王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