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兩人用沉默表達著不屑,范閑笑了笑,在昏暗的環境里睜著那雙疲憊的眼,一面咳一面喘息著說道“什么都說完了,我們對彼此的了解也算足夠了不過我一直很好奇,你們活在這個世上,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我想成為大宗師,然后像師尊一樣,保護東夷城的子民。”王十三郎的答案永遠是這樣強悍而直接,自信而尋常。
“尿床的小屁孩兒是沒有資格用這種王氣十足的話語的。”
“我”海棠那雙明亮的眼眸看著頂頭的帳蓬,沉默片刻后說道“自幼我在青山后山長大,后來去了上京城,開始在天下游歷,我只是想將青山一脈發揚光大,庇護我大齊朝廷能夠千秋萬代,不為外敵所侵,境內子民安居樂業。”
她的聲音忽然黯淡了下來“可是師父去時,我才知道,原來自己并不是一名齊人,而是一個胡人我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不過我想,如果大齊能夠平平安安,這個天下能夠平平安安,總是好的。”
“果然不愧是兩個老怪物教出來的關門弟子,隨便一句話就是在以天下為念。”范閑嘆息道“其實在和你認識之前,關于什么好戰爭,壞和平之類的東西,我從來沒有想過。”
“因為五竹叔從來不會關心這些,所以我也不怎么關心,我只是想讓自己好好地活下去。”范閑的語氣顯得格外清淡,“活的越生動,越鮮活越好,因為從我識事的第一天起,我便總感覺我周遭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而這個夢總會有醒來的那一天,這種感覺令我很勤奮,很認真地去過每一天。”
“我似乎就是想用這些細節的豐富來沖淡自己對于夢醒的恐懼。”
聽著范閑悠悠的話語,海棠和王十三郎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們只是以為范閑在感嘆自己離奇無比的身世和光怪陸離的生活,卻無法知道范閑真正的感慨是什么。
“既然你不愿意從這夢中醒來,想必這夢里的內容一定是好的。”海棠安慰他說道。
范閑唇角微翹,笑了笑,說道“那是自然,如果不是為了維護這夢里美好的一切,我何至于自我流放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我何必和皇帝老子爭這一切,我何必要讓自己偽裝勇敢,冒充大義,入宮行刺,卻要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大慶朝廷的穩定。”
這一切,重生后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夢嗎帳蓬里一片安靜,海棠和王十三郎都睡著了,然而范閑依然沒有入睡,他漠然地睜著眼睛看著被隔絕在外的天空,聽著帳外呼嘯而過的風雪聲,在心里不停地想著想著。
在那個世界死了,在這個世界活過來的,童年那幾年里,范閑怎么也無法擺脫那種隨時夢醒的恐懼感,他害怕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他害怕自己只是處于一種虛幻的精神狀態中,他怕這是一場包容天下的楚門秀,他害怕這是一個高明的游戲,而自己只是一縷精神波動,數據流或者是被催眠之后的木頭人。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真正的死亡,而對于二世為人的范閑來說,他曾經真正恐懼地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亡了,他擔心一旦夢醒,自己便又將躺回病床之上,沉入真正的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這美麗的一切。
江山,湖海,花樹,美人。
他在澹州房頂大喊收衣服,他在殿上作詩三百首,這一切都基于某種放肆的情緒,奈何在這慶國的江山土地上生活了二十多年,笑過也哭過,他終于可以證明,這一切不是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