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都聽得出來陛下怒了,萬一莊墨韓真的指實了范閑抄襲,只怕范閑很難再有出頭之日。
莊墨韓微微一笑,讓身后隨從取出一幅紙來,說道:“這便是家師手書,若有方家來看,自然知道年代。”他望著范閑,同情說道:“范公子本有詩才,奈何畫虎之意太濃,卻不知詩乃心聲,這首詩后四字如何如何,以范公子之經歷,又如何寫的出來?”
殿內此時只聞得莊墨韓略顯蒼老,而又無比穩定的解詩之聲:“萬里悲秋,何其涼然?百年多病,正是先師風燭殘年之時獨自登高,那滔滔江水,滿目蒼涼……范公子年歲尚小,不知這百年多病何解?”
莊墨韓越說,眾人愈發覺得這樣一首詩,斷斷然不可能是位年輕人寫的出來。又聽著莊墨韓的聲音再次悠悠響起:“繁霜鬢乃是華發叢生,范公子一頭烏發瀟灑,未免強說愁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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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墨韓最后輕聲說道:“至于這末一句潦倒新停濁酒杯,先不論范公子家世光鮮,有何潦倒可言,但說新停濁酒杯五字,只怕范公子也不明白先師為何如此說法吧。”他看著范閑,眉宇間似乎都有些不忍心,“先師晚年得了肺病,所以不能飲酒,故而用了新停二字。”
此言一出,慶國諸臣終于泄了氣,那幅紙根本不需要了,只說這些無法解釋的問題,范閑抄襲的罪名就是極難逃脫。。
便在此時,忽然安靜的宮殿里響起一陣掌聲!
一直似乎伏案而醉的范閑忽然長身而起,微笑看著莊墨韓,緩緩放下手掌,心里確實多出一分佩服,這位莊先生的老師是誰,自然沒人知道,但是對方竟然能從這首詩里,推斷出當年老杜身周之景,身患之疾,真真配得上當世文學第一大家的稱號。
不過范閑知道對方今日是陷害自己,那幅紙只怕也早做過處理,故而不能佩服到底,清逸脫塵的臉上多出了一絲狂狷之意,醉笑說道:“莊先生今日竟是連令師的臉面都不要了,真不知道是何事讓先生不顧往日清名。”
旁人以為他是被揭穿之后患了失心瘋,說話已經漸趨不堪,都皺起了眉頭。皇后輕聲吩咐身邊的人去喊侍衛進來,免得范公子做出什么聳動之事,不料皇帝陛下卻是冷冷一揮手,讓諸人聽著范閑說話。
范閑踉蹌而出,眼中盡是好笑譏屑神色,高聲喝道:“酒來!”
后方宮女見他癲狂神色不敢上前,有大臣卻一直為范閑覺著不平,從后方抱過個約摸兩斤左右的酒壇,送到范閑的身前。
“謝了!”范閑哈哈一笑,一把拍碎酒壺封泥,舉壺而飲,如鯨吸長海般,不過片刻功夫便將壺中酒漿傾入腹中,一個酒嗝之后,酒意大作,他今日本就喝的極多,此時急酒一催,更是面色紅潤,雙眸晶瑩潤澤,身子卻是搖晃不停。
他像跳舞一般踉蹌走到首席,指著莊墨韓的鼻子說道:“這位大家,您果真堅持這般說法?”
莊墨韓嗅著撲面而來的酒味,微微皺眉說道:“公子有悔悟之心便好,何必如此自傷。”
范閑看著他的雙眼,微微笑著,口齒似乎有些不清:“凡事有因方有果,莊先生指我抄襲先師這四句,不知我為何要抄?難道憑先前那首短歌行,晚生便不能贏得這生前身后名?”
生前身后名五字極好,便連莊墨韓也有些動容,他心系某處緊要事,迫不得已之下,今日大礙平生清明,刻意構陷面前這少年,已是不忍,緩緩將頭移開,淡淡道:“或許范公子此詩也是抄的。”
“抄的誰的?莫非我作首詩,便是抄的?莫非莊先生門生滿天下,詩文四海知,便有資格認定晚生抄襲?”
看莊墨韓手指輕輕叩響桌上那幅卷軸,范閑冷笑道:“莊大家,這種伎倆糊弄孩子還可以,你說我是抄的令師之詩,我倒奇怪,為何我還沒有寫之前,這詩便從來沒有現于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