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不敢肯定:“能夠逼岳父下臺,一定是有很實在的證據,岳父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怎么可能讓敵對勢力的奸細接觸那些重要的事情?”
他哪里想到,出賣岳父的,就是那位袁宏道袁先生,更暫時沒有猜到這件事情的背后有監察院的影子。
肖恩有些快意地笑了起來:“藏在夜色之中的事情,你這個年輕人知道多少?”他有資格說這個話,當年慶國朝政內亂,就是這位老人一手謀劃,如果不是因為兩位親王突然死去,說不定現在的天下,早就沒有了慶國這個稱呼。
范閑眼簾微微跳動了兩下,在這些天與肖恩的對話中,他發現對方雖然被囚多年,不清楚慶國朝廷的勢力分布,但范閑稍一說明,肖恩便能清晰地發現問題所在,甚至連此次春闈案,那些涉案的京官會受什么樣的刑罰都猜的絲毫不差。
肖恩曾經說過,宰相大人一定會因為此事下臺。可是此事全無半點預兆,而且春闈案根本沒有牽涉到相府,與宰相關系破裂成仇的長公主遠在信陽,所以范閑不怎么相信……沒想到竟然被他說中了,范閑不免有些震驚于對方毒辣的眼光,這才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
范閑嘆了一口氣,看著這個老人,忽然說道:“我愈發覺得好奇,為什么當初監察院抓到你后,不馬上殺了你。”
“因為我腦子里有很多有用的東西。”
“那至少可以下手更狠一些。”范閑說道,“比如砍了你的五肢。”
“五肢是什么意思?”肖恩有些好奇,“任何事情都是有底限的,當事情超過我能忍受的底限時,我想,至少我還擁有殺死自己的能力,而你們……卻不愿意付出這樣的代價。”
范閑挑眉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起身向他行了一禮,便下了馬車。
他站在馬車邊上,看著遠處湖邊緩緩飄蕩著的新鮮蘆葦,隱隱明白了皇帝陛下的真正意思,朝廷是需要新血的,所謂流水不腐,宰相在那個位置上呆的已經太久了,自己在京都的突兀崛起,更是讓宰相下臺的事情成了當務之急。
皇宮里沒有哪位貴人,會允許百官之首的宰相大人擁有一個執掌監察院的女婿。如果來年陛下真的打算重用范閑,那就一定要讓宰相離開……否則就會將范閑打壓下去,但范閑心中清楚,那位陌生的皇帝陛下不會真正的打壓自己。
長江后浪推前浪,如果范閑自己算是后面的浪頭,那宰相無疑就是前面無力拍岸的浪花,他必須告別這個歷史舞臺,騰出足夠的空間來。
這只是一次官場上十分正常的新陳代謝,看宰相離去的還算瀟灑,想來早就預料到故事的結尾,但范閑想到留在京都的婉兒,又想到那個與自己無由投契的憨拙大寶,心里依然有些擔心,淡淡憂色上了眉頭。
“希望父親與陳萍萍能保住林家其余的人。”他皺眉望著猶是黃色的蘆葦,心想為什么它不肯變綠呢?心里忽然咯噔一聲,開始思考監察院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
無來由地,范閑感到了一絲憤怒,自己身為監察院提司,根本不相信院子會不知道陛下的意圖,再聯想到司理理身上的毒,他忽然感到有些寒冷。
陳萍萍只是在不斷除去范閑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哪怕對方是范閑的親人,這種除去的手段顯得異常冷漠,異常無情,甚至根本不會考慮到范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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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候,使團歷經了許多天的旅程,終于接近了兩國交境處的大湖。大湖沒有名字,就是叫大湖——因為這湖特別的大。范閑看著面前萬傾碧波,被湖面上拂來的清風一襲,整個人清醒了許多,臉上復又浮現出陽光清美的笑容。
雖然使團車隊已經到了大湖,但要繞湖而行向東,真正進入北齊國境,還需要好幾天。范閑清楚,如果肖恩真的要有動作的話,也應該就是在這幾天之內。
遠處有水鳥很自在地貼著湖面飛翔著,長長的鳥喙在水中滑行,碰見魚兒后便靈敏至極的合喙,往湖岸邊飛去,再用細爪踩住不停彈動的魚兒,銜住后舉頸向天,咕碌一聲吞下肚去,看著無比輕松自在。
范閑忽然心頭一動,邁步向很多天沒有去過的那輛馬車走去,掀簾而入,看著微微愕然后露出復雜表情的司理理姑娘,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