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人先前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海棠明亮有若寶石的眼眸,望得范閑一陣恍惚,“既知其道,何不行之?事人以誠,豈不輕松?”
范閑深吸一口氣,緩緩運起體內那道古怪的霸道真氣,抵抗住海棠處傳來的壓力,微笑說道:“事人以誠,誠有大小之說,誠于人,小道也,誠于天下,大道也……海棠姑娘若以誠待人,何不告訴在下,肖恩究竟有什么秘密,竟連令師這樣的世外高人也動了心念。”
“誠于天下?”海棠唇角微微翹起,“家師誠于天下,故不能多言,只是肖恩心頭那秘密保住了他二十年性命,若那秘密傳入世俗民間,只怕天下會亂上二十年。”
范閑心頭微怔,他知道一些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依海棠這般說法,難道神廟那處有怎樣的危險?
二人復歸清談之道,不外乎是在哲學神學這些玄之又玄的門道上打混,反正范閑有前世的中哲史打底,從董陸王的理論里隨意拈幾條出來虛應著,便讓海棠大感吃驚。只是許多年之后,海棠姑娘緩緩回味,開始整理范大才子的理論,這才發現當年那個年輕人竟是什么也沒說。
……
……
不知道為什么,春末夏初的北齊上京城,雨水竟會如此充沛,先前還是淡淡暖陽耀春光,一陣微寒小風吹過,便有雨點子穿過二人頭頂的樹枝潑灑了下來。
蓬的一聲,范閑撐開身邊的布雨傘,擋在海棠的頭頂。一般情況下,以范閑的身份,出門遇雨自然有下屬打傘,但此時就他們兩個人,純以表面的身份論,他給海棠打傘是理所應當之事。
雨水漸濕了街道,范閑滿臉平靜看著街上四處躲雨的人們,實際上卻小心地觀察著海棠的步伐。此時二人鞋下全是積水,范閑早已撤了村姑步,存心想看海棠會怎么走。
海棠依然那般走。
范閑有些無奈地聳聳肩,這才發現海棠的雙腳雖然在積水之上拖行著,但似乎鞋下似乎有一種看不清楚的力量,正托著她的全身,鞋底與水面竟是沒有接觸!這種功力,范閑自忖根本不是自己所能達到的程度,不由自嘲笑道:“海棠水上飄。”
海棠不理他,依然那般走。
范閑嘆了口氣說道:“我就不信你這么走路能舒服。”
“我不喜歡那個叫言冰云的人。”海棠忽然開口說道。
“我想,海棠姑娘一向深居山中宮中,應該與咱們大慶朝的云大才子沒有什么交往才對。”
“用欺騙女子的手段獲取自己的利益,這一點海棠相當不恥。”
“我們是官員,不是一般的民眾。”范閑替言冰云開解著,他不愿意小言公子這一輩子都被一位九品上的強者記惦,“為了慶國的利益,有些不得已的事情,我們也必須去做。”
海棠說道:“丑陋便是丑陋,不要再用官員來做掩飾。”
范閑微笑道:“雖說無情未必真豪杰,但若心房太過柔軟,在這亂世上如何生存下去?”
“范大人以為如今的天下乃是亂世?”
“人心思亂。”
“范大人以為亂世方能出英雄?”
“不求以英雄之名立世,只求做個無愧此生的大丈夫罷了。”
二人說說停停,已是來到一處小廟的外圍,恰在此時,天下的紛紛落雨很湊巧地停了下來。此地遠在京郊,十分幽靜,四周沒有一絲人息。
一片樹葉落在廟前的石階下。
廟門被緩緩推開,范閑看著廟里坐在香案旁的那位女子,微微失神片刻后行禮說道:“司姑娘,好久不見。”
海棠唇角微翹說道:“范大人要做大丈夫,想不到卻果然如我所料,是個憐香惜玉之人。”
唰的一聲,范閑收攏濕漉漉的雨傘,望著起身相迎的司理理,微笑說道:“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