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荷是戰清風的幼弟,自幼便立志做苦修士,修行天人之道,力求有一日能證道入神廟。”肖恩面帶譏諷說道:“世人多信神廟,但這千年以降又有誰真的見過?只是那些苦修士在各地傳道,比乞丐活的還要可憐。”
“可是神廟真的存在。”范閑提醒他。
“不錯。”肖恩閉緊了雙眼,“當時先帝爺駕崩了,年輕的皇帝登基,這位皇帝雖然對我們這些臣子還算不錯,但是不知怎的,卻異常怕死,成天想著要練什么長生不老之術。”
范閑說道:“其時北魏獨大,他身為皇帝又沒有什么操心的,自然不免會想到這些事情。”
肖恩繼續說道:“所以那時苦荷趁機入宮,勸說陛下派出使團,出海尋找神廟的蹤跡,說如果神廟的仙人傳授陛下仙法,自然可以長生不老。陛下一聽此言,哪有不允之理……”他苦笑說道:“我身為陛下心腹緹騎首領,這件事情自然責無旁貸地落到自己頭上。”
“苦荷是提議者,他對于神廟又極其狂熱,自然不會置身事外。”肖恩淡淡說道:“集大魏舉國之力,不知道尋找了多久,終于找到了一絲線索,所以我和苦荷便帶領著一個千人隊往北方去。”
雖然臨死老人說的淡然,但范閑清楚,當時的過程一定相當復雜,神廟為世人所膜拜,但虛無縹緲,沓無蹤跡,能夠找到確實的線索,這本身就是一件很驚人的事情。
蒼老而淡漠的聲音在山洞里不停地回響著,洞外的天光山色漸趨黯淡,范閑沉默地聆聽,適時地發問,大腦急速地運轉,通過肖恩的回憶,將當年前往神廟祭拜隊伍前進的路線,在自己的心里重新勾畫出一幅大概的地圖。
……
……
時光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洞外的黃山淡息也變作了風雪連天。在老人的回憶中,范閑似乎看見了一個由上千人組成的探險隊伍,在漫天風雪之中,在蠻荒無比的北地里艱難地前行,那些人穿著皮靴,裹著厚厚的皮衣,只露了兩個眼睛在外面,但依然止不住冰寒透骨的冷風往他們的身體里灌著。
隊伍的前方是這個隊伍的兩位頭目,當時正值壯年的肖恩,和那個年輕無比,一臉虔誠的苦修士苦荷。
隊伍越走越北,越走越難,越走人越少,有的人凍死了,有的人摔到冰谷里失蹤,有的人被天上的猛禽抓裂天靈蓋死了,總之是隨著探險的進程,隊伍變得越來越短,氣氛也變得越來越怪異。
天地間一片雪白,由于在這枯燥酷寒的環境里呆的太久,漸漸隊伍中有些人的眼睛瞎了,被肖恩無情地遺棄在荒原之中,遠方有些耐寒的食腐狼在等待著那些瞎子的死亡。
一切都安靜地發生著,哪怕是死亡這么慘烈的事情。
隊伍又走了很久,終于來到了一處極北處的大山,山間只有一條狹窄的小道通向里面,而雪積的極厚,早已遮住了山體本身的顏色,看上去只是冰山連綿不絕。
等殘留到一百來人的隊伍走入大山之后,才發現大雪山的后面依然是冰雪掩蓋著的一片天地,甚至連動物都變得極少。隊伍極其頑強地扎帳駐營,想要在這里找到神廟的蹤跡,但很多天過去了,也沒有任何發現。
入冬,大雪,封山,日沒,食盡。
最強的人活到了最后,一片永無止境的長夜之中,肖恩與苦荷背對背坐在帳蓬里,身周是壘放好了的尸體,火種未曾熄滅,隊伍里的殘帳與那些死人的衣服給了這兩位強者最后的一絲溫暖,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