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微嘲一笑道:“那肖恩便不是生靈了?”
海棠說道:“殺肖恩一人,救世間萬人,有何不可?”肖恩若脫牢而出,與上杉虎父子聯手,帝權大漲,再將神廟秘密吐出,以北齊年青皇帝的雄心,這天下只怕數年之后,又會陷入戰火之中,所以她這般說倒也有幾分道理。
偏生范閑根本沒有政治家與道德家的覺悟,冷笑說道:“若百人要死,殺四十九人,活五十一人,姑娘殺是不殺?”
海棠默然,良久無語。
“所以說,你我皆是無情人。”范閑忽然不想再說這些無趣的話題,有些生硬的將話題轉開:“人之異于禽獸者幾希?……善假于物也。“
海棠微怔抬頭。
范閑說道:“我的武道修為不及姑娘,但若真的生死搏斗,姑娘卻不見得能輕松殺了我。”
海棠點了點頭。
范閑飲了一杯酒,望著她的眼睛,靜靜說道:“為什么?因為我善于利用一切的工具。”
“武道修為,首重修心,外物之力,終久不可久恃。”海棠靜靜應道。
范閑搖搖頭,說道:“重義者,并不見得能將義字發揮,謀利者,卻不見得是個無義之徒。義者,大利也,只要目的正確,何必在乎手段?”
說完這句話,范閑自己卻愣住了,一番閑聊,本是岔話之舉,卻無意中觸及了他自己的內心,就像是一道天光,忽然打在他的心間,頓時讓他明白了自己的真心究竟是什么。無情之人?或許骨子里是個多情之人。
他這一生總說自己要掄圓了活一把,卻始終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掄圓了活,今日……終于有了分數。此刻他心中清醒,眼中卻是酒意濃烈,盯著海棠,緩緩說了兩個字:“多謝。”
海棠今日言語上全盤落在下風,卻也并不如何恚然,只是聽著這多謝二字,卻是心頭略感失措,看著范閑滿是醉意的眼眸里透著的那絲堅毅,她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了起來,略一沉忖,眸子里已是多了絲清徹:“以大人之才,日后之南方,便是一方好舞臺。大人既不思戰,便是海棠之友,還望大人振衣千仞岡之時,小心謹慎,多以萬民為念,不可稍有自滿之意,如此方是正途。”
范閑將酒杯輕輕擱在桌上,輕聲說道:“放心吧,我才剛上路呢。”
……
……
除了苦荷之外,海棠當是北齊第一高手,有此佳人在旁守護,又驅散了心頭所有的猶疑,范閑這頓酒飲的是無比酣暢,雖有些孩子氣地不肯喝五糧液,但青米子灌的多了,終究還是喉頭干辣,胸中脹滯,腦中昏濁,飄飄然復欣欣然地醉倒在了桌上。
這是范閑自打開那個箱子之后,第一次醉到人事不省,卻是在敵國上京的酒樓上,在那個根本不知是敵是友的海棠姑娘面前,如此行事,實在是有些古風蠢氣。
“您還真是一個看不透的人。”海棠看著醉倒在桌上,像個孩子一樣甜甜睡去的范閑,微笑說道:“我一直想見的雪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