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五年秋,宮中小太監洪竹抱著厚厚一疊文書,半佝著身子,一路向著西角門上的那間房里小跑,顯得有些小的腳尖踩在微濕的地上,不帶半分遲疑。他身上穿著的淡藍衫子下擺已經掀了起來,免得絆著了腳,而他的右手卻是橫放在那疊文書之上,寬大的袖子將文書遮的嚴嚴實實,生怕這天上若鉛般厚重的垂云會擠出幾滴雨水,打濕了這些文書。
跨過門檻,履了交接的規程,與屋里的太監們互相對了一遍冊名,洪竹這才放下心來,小心翼翼地在表上畫上押,將懷里的文書遞了過去。
中書是慶國處理朝政的中樞要地,往常的地位并不如今日這般重要,因為還有位宰相在總領六部,一應奏章總是相爺提筆過目了,才會入宮請旨意,而現在權相林若甫已經黯然歸鄉,中書省的地位一下子就突顯了出來,陛下又提了幾位老臣入中書議事,并且將議事的地點就投在皇宮的角門之外,方便聯絡。
如今在中書里負責朝廷大事的,是舒大學士及幾位老臣。
微寒的秋風從宮前的廣場上刮了過來,洪竹搓了搓手,呵了口氣,安靜地站在門外,等著這幾位老大人的回章。他這時候還不能離開,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外,豎著耳朵聽著里面的動靜。
間或有官員從他的身邊走過,都很客氣地向他點頭示意。洪竹知道自己身份,趕緊微笑著行禮。不過沒有人覺得他呆在中書省臨時書堂的外面很奇怪,因為都知道這位小太監的職司。
偶爾有些宮里派出來服侍老大人們的小太監看見他,畢恭畢敬地向他行禮,請他去旁邊的偏房里躲躲寒。洪竹對這些小太監就沒那么多禮數了,自矜地點點頭,卻依然堅守在門外。
他今年不過十六歲,在皇宮里卻有了這么一點點小地位,原因就是,他每天的工作是皇宮里極重要的一環,而更關鍵的是,他姓洪,所以宮中一直在流傳,他或許與洪老公公是什么親戚。
洪竹摸了摸自己下唇左邊生出的那個小火疽子,有些惱火,這幾天監察院逮人逮的厲害,文臣們的奏章上的厲害,中書里吵的厲害,自己宮里宮外一天幾趟跑著,忙的屁滾尿流,體內的火氣太重,竟是沖了出來。他心想著,等回宮之后,一定得去小廚房里討碗涼茶喝喝。
門內議事的聲音并不怎么大,但卻依然傳入了他的耳朵里。
……
……
“這是監察院的院務,陛下將這奏章發還回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或許……”接話的聲音顯得很遲疑,“是不是陛下覺著范提司最近做事有些過火?”
有位老臣憤怒的聲音響了起來:“何止過火?他范閑明著便是借手中公權,打擊異己!短短十天之內,竟是逮捕了五位大臣,深夜入院擄人,這哪里像是朝廷的監察院,簡直是他手中的土匪!”
另一個不贊同的聲音響了起來:“范提司做事光明正大,這五位大臣被捕之后,第二日便有明細罪名,帖在大理寺外的墻上,京都百姓都清楚無比。我看顏大人這話未免有些過了,監察院一處做的就是監察吏治這種事情,和打擊異己有什么關系?我看啊……還是那五位大臣處事不正,才有此患。”
那位姓顏的老臣怒道:“不是打擊異己?那為什么上次都察院參他之后,監察院便突然多了這么多動作?”
那人冷笑說道:“如果是打擊報復,為什么小范大人對于都察院沒有一絲動作?”
“那是因為陛下英明,嚴禁監察院參與都察院事務!”
那人冷笑聲顯得更為譏屑:“那敢請教顏尚書,欽天監與都察院的御史又有什么關系?范閑如果是想報復,為什么要去捉欽天監的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