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這一世,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場刺殺,你們這些小孩子,怎么可能知道當年的天下,是何等樣的風云激蕩?”皇帝輕笑道:“這樣一個錯漏百出的局,一把根本燃不起來的火,就想逼著朕離開,哪有這么容易。”
范閑看著這一幕,在暗底里鄙視著一國之君也玩小資,一顆心卻分了大半在四周的環境上,宮典與洪公公都不在,虎衛不在,有的只是侍衛與三位……或者說四位?皇子,那些近身服侍皇帝的太監雖然忠心無二,往上三代的親眷都在朝廷的控制之中,但想靠著這些人保護著皇帝,實在是遠遠不夠,尤其是洪公公隨太后離去,讓范閑非常擔心。
忽然間他心頭一震,想到一椿很微妙的事情——如果這時候陛下遇刺,自己身為監察院提司豈不是要擔最大的責任?樓下時,父親怎么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戴公公大聲說道:“陛下一生,遇刺四十三次,從未退后一步。”
范閑一愣之后,馬上想到了遠在北齊的王啟年,在心中罵道,原來所有成功的男人身后,都有一位或幾位優秀的捧哏。
皇帝緩緩睜開雙眼,眼神寧靜之中透著股強大的自信:“北齊,東夷,西胡,南越,還有那些被朕打的國破人亡的可憐蟲們,誰不想一劍殺了朕,但這二十年過去,又有誰做到了?”他輕聲笑道:“當遇刺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之后,范閑,你大概就能明白為什么朕會如此不放在心上。”
那是,您這是熟練工種啊——范閑今天在肚子罵的臟話比哪一天都多,但在其位,謀其政,自己既然當了監察院的提司,就得負責皇帝的安全,最關鍵的是,他可不想自己背一頂天底下最大的黑鍋,于是乎,依然不依不饒,厚著臉皮,壯著膽子勸皇帝下樓回宮。
皇帝終于成功地被他說煩了,大怒罵道:“范建怎么教出你這么個窩囊廢來!陳萍萍怎么就看中了你!”
范閑滿臉笑容堆著,心里繼續罵著:有本事您自個兒教啊,這本來就應該是您的業務范圍。
此時局勢早已平靜,估摸著再厲害的刺客也只有趁機遁去,不然呆會兒禁軍撒網搜山,肯定沒有什么好下場。所以樓中眾人的心緒稍許放松了一些,看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在痛斥著范閑,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太子依然無恥地用溫柔目光安慰著范閑,大皇子有些不忍的轉過頭去,倒是最小的老三滿臉笑容最歡,許是心里看著這幕,覺得很出氣。
不知道陛下今天為什么如此生氣,對范提司劈頭劈腦罵個不停,就像是在訓斥自家兒子一般。畢竟范閑如今假假也是一代名人,朝中重臣,在深重文治的慶國朝廷今日,這樣大傷臣子臉面的事情還是極為少見。
范閑滿臉苦笑聽著,卻聽出了別的味道,只怕這位陛下也在和自己懷疑同樣的事情,所以才格外憤怒——如果說這出戲是老跛子或者是父親大人暗中安排的,自己只能贊一聲他們膽大心狠無恥弱智,居然玩這么一招勇救圣上的戲給圣上看——皇帝不是傻子,至少智商不會比自己低,怎么會看不出來,只是看來皇帝相信范閑也是被蒙在鼓里。
他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心想大概不會有什么正經刺客了,一場鬧劇而已。
但問題是,陳萍萍不是位幼稚園大班生,范建也不是第一天上學嚇的在鐵門口哭的小姑娘,陛下更不會相信自己最親信的兩位屬下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來為范閑邀寵——皇帝生氣的原因,其實和范閑沒多大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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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終于住了嘴,回過身重重地一拍欄桿,驚的樓內中人齊齊一悚,范閑卻是個慣能揣摩人的主兒,對身邊的戴公公一努嘴,做了個嘴型,示意他那位天子爺罵渴了。
戴公公剛調太極殿不久,正小意著,看范提司這提醒,不由一樂,便準備端茶過去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