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深正道旁的宅院,一向沒有太多人駐留,此間的主要任務是負責傳遞范閑的命令,接收北方上京王啟年遞過來的消息。司理理的弟弟和其它人,都在廂房里生活,留給范閑辦事用的房間,自然沒有生火的習慣。
今天雖然知道提司大人要來,早已有人提前發了暖爐,但屋子里蘊了很多的陰寒,一時間還是沒法子散開。范閑坐在輪椅上,感受著房間里的寒冷,忍不住呵了呵手,苦笑道:“連個爐子也舍不得生……院子難道窮成這樣了?”
鄧子越正在爐子上烤硯臺,又喊下屬們弄些熱水來把凍住了的毛筆潤開,聽著大人的話,苦笑說道:“大人這些日子事多,又受了傷,下面沒備著今天您過來。”
好不容易折騰的差不多了,范閑撐著腦袋,看著鄧子越拿著墨塊兒在溫好的硯臺上死命磨著,用溫水兌著,就像磨刀一樣的吃力半晌,終于磨出了些汁兒來。
范閑滿意地點點頭,新心腹的水磨功夫看來比太醫正也差不到哪里去,將潤開后的毛筆伸進硯臺里,蘸了些墨,在雪白的紙上寫了幾個字……媽的,墨居然又凍凝住了!
“這什么鬼天氣!”范閑大怒,將焦木頭子似的毛筆扔到桌上,罵道:“在家里怎么沒見冷成這樣?”
鄧子越只覺一股寒風在房內四處刮著,小心翼翼回道:“府里的爐子要好使很多,這間院子當初買的時候,就沒備著這些,連炕都沒還來得及燒暖。”
“我又不在這兒睡覺。”范閑惱火說道:“你一個,老王一個,都是摳死了的主兒……當初給了王啟年一千兩銀子,他硬是只花了一百二十兩,買了這么個破院子……想凍死我不成?”
鄧子越有些同情遠在北齊,還被提司大人天天訓斥的前任,小意勸解道:“勝在清靜。”
“不止清靜了。”范閑看了他一眼,恨恨說道:“這叫清寒!若讓京中那些大臣們看見了,只怕還真以為咱們監察院是個清水衙門。”
他今天有幾封重要的信要寫,顧不得那么多,還是勉力用著毛筆,但終究還是無法順手,幾翻折騰之下,終于放棄,一拍書桌喝道:“那支筆給我!”
鄧子越磨蹭了半天,終于從貼身的衣衫里取出一只筆來,將要遞給范閑的時候,卻是面露慎重之色,說道:“這筆貴著,聽說內庫也沒多少存貨了,大人省著些用。”
范閑一把搶了過來,無比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不就是枝鉛筆,這么金貴做什么?等去江南再找幾個石墨礦,內庫的鉛筆生意自然能重新起來,到那時節,我喊內庫做兩筐讓你背著,一筐讓你寫到死,一筐讓你沿街扔著玩!
……
……
鉛筆在雪白的紙面上滑行著,就像是美人的腳尖在平滑的冰面上起舞,偶爾刮起幾絲冰屑雪痕。
鄧子越知道提司大人在寫密信,早識機地退了出去。冰冷的書房里,就只有范閑一個人捉著破筆頭兒在寫著,嘴里吐出的霧氣,在紙上一現即逝,看著很有些詭魅。
信的內容其實也很詭魅,雖然是監察院的密信,但信上之事干系太大,而且鉛筆的筆跡是可以擦去的,所以范閑并不是太放心,用的言語比較隱晦,而事涉時間之類的重要句子,都是用的暗語。
信是寄給王啟年的,上面寫的是關于崔家的事情。崔家因為在京都大受迫害,為了幫助二皇子與信陽方面籌銀子,迫不得已調了大批走私貨物,到了北齊,但那邊的渠道一直沒有打通,所以出現了積貨的現象。
目前在線路上以及北方庫中,崔家從信陽調出,積起來的貨物,大約能夠占到內庫年產六分之一的數額!
從這個比例上就可以看出,長公主把持內庫這些年,膽子已經大到何等樣的程度,謀取私利起來是毫不手軟。
目前的局面是范閑與言冰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打擊二皇子,壓榨崔氏才造就的,他等的就是此時,要一口將對方吃的干干凈凈,連骨頭都不吐一根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