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瞇著眼往下方看,很容易地便在眾官之中,找到自己開山震虎的對象。
約摸五六人下,有三人面色黝黑,穿著常服,腰間腰帶系的緊緊的,極為恭謹地坐在那處。這三人明顯沒有官職在身,卻坐在了眾官之中,而且一看模樣,就是經常出入工坊的人物,便顯得有些刺眼。
范閑尤其眼尖,從對方那貌似恭謹之中,看出了一絲漫不在乎與對自己的輕屑。那是一種極有底氣的神態流露——他微微一笑,沉篤陰狠如他,當然不會被對方的神態所激怒,只是對方既然被長公主養了這么多年,自己要完全控制住內庫,不得已也得敲敲他們。
先把那三人拋開,與諸位官員講說了一番朝廷的意思,又與坐在自己最右手方的軍方代表閑聊了兩句,這位軍中官員乃是葉家遠親,雖然葉家如今似乎被陛下逼到了二皇子一邊,但是由于葉靈兒這個奇妙人物的存在,范閑與葉家的關系還算過的去,所以那位葉家將領對范閑也是格外尊敬,想必是京中家門曾經有過什么吩咐。
等一應公事說的差不多了,范閑忽然間靜了下來,抬起茶碗喝了一口。
慶國沒有端茶送客的規矩,眾官知道范大人一定是有重要話要講,都安靜了下來,眾人已經知道在大江邊上,蘇州碼頭竹棚中,小范大人的就職演講已經是驚煞了整個江南路的官員,對他今日的發話,不免有些好奇。
“內庫,真是一個很奇妙的地方。”
范閑笑著說道。
眾官也賠笑起來,那位副使湊趣說道:“荒野之地,有的只是敲敲打打,雖然鬧心,但勝在與眾不同。”
范閑也笑了起來:“本官以為之所以奇妙,是因為……此次奉旨南下,每經一地,但凡本官開衙亮明身份,總會有當地苦主敲鼓鳴冤,言道本地官員諸多不法事……沒料到今兒個開衙已經半日,這么大一個地方,竟然連一個上書的百姓都沒有。”
眾官一愣,腹誹道您一路潛行南下,有個屁的鳴冤!但范閑如此說,一定有后話,不由將心提了起來。
范閑這話當然是瞎說,只是個引子:“本官大感欣慰,內庫在諸位同僚的治理下,竟是一片清明,毫無不法之事,實在難得。”
眾官員臉上一熱,連稱不敢不敢。
范閑也沒有黑著臉,只是笑著說道:“但又有一椿疑問,不知道是內庫真沒有什么問題,還是……某些官員官威太重,以至于百姓工人們就算心有怨言,也不敢來說與本官聽?”
這話太沒講究,是個**裸地準備構人以罪的把式,眾官員不論派系,都是內庫本地官,心頭一凜,便生了幾絲反感,心想就算您要燒三把火,也不能用這種荒唐的手法啊?以副使為首,眾官員紛紛出列,大聲說道:“大人,斷無此事,斷無此事。”
范閑低下頭去,手指頭輕輕搓著思思新縫好的袖口,問道:“斷無何事?本官聽聞這些年來,三大坊里欠下面工人薪水不少,年前還曾經鬧過一次大事,可有此事?”
眾官員一愣,年前由于司庫盤剝太厲,三大坊的工人們確實鬧過一次事,還死了兩個人,這事兒一直被轉運司上下官員們隱瞞著,沒料到風聲竟是傳到了京都!但范大人既然已經說出口來,那一定是得了確實的消息,再難遮掩。
副使趕緊上前,賠笑說道:“年前資金回流稍慢了些,工錢晚發了三天而已,結果那些刁民借機鬧事,竟讓三大坊停了一天工,為朝廷帶來了不可挽回的損失,所以轉運司商議之后,才請葉參將彈壓了一番,好在沒有出太多人命,想著已近年關,大人馬上便到,所以就沒有急著上報。”
其實哪里是晚發了工錢,準確來說是司庫們將發下去的工錢抽了太多水,積怒之下,民憤漸起,工人們才鬧起事來。而轉運司的官員們又不想得罪司庫,又不想掏出公中的銀子補帳,所以裝聾作啞,直到事情大了,才調兵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