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范閑本來應該問,你東夷城與我監察院乃是不解之敵,你為何卻找上門來投我,但很奇妙的是,范閑沒有開口問,王羲也沒有主動開口解釋。
這兩位年輕人,都有遠超同齡人的智慧與算計,將彼此間的心思在倏忽之間看的通通透透。對于范閑來說,東夷城早就應該派人過來和自己接觸了,只是沒有想到,來的卻是這樣一位有些看不透的年輕人。
不錯,東夷城一直與信陽方面關系良好,想來那位四顧劍也同葉流云一般,享受著君山會的供奉,只是范閑清楚,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四顧劍雖然當年是個白癡,但能單劍庇護東夷城及那些諸候小國二十年,倚仗的當然不僅僅是他手上那把劍。
持國者必當慎重,在慶國的強大壓力下,東夷城想要生存下去,就必然要和慶國的最高權力階層保持密切的聯系,而四顧劍與長公主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發展起來的。
只是隨著范閑的出現,慶國的權力結構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尤其是在執掌監察院和內庫之后,范閑已經擁有了威脅東夷城的實力,相較而言,長公主手上的籌碼卻是越來越少。
雞蛋不可能只放在一個籃子里,籌碼不能永遠押在大的那邊,家里面的姑娘不可能全嫁到一戶人家去,這便是一個風險均攤的問題。
四顧劍如今還是在押長公主,東夷城與信陽的關系之親密也是范閑所不能比擬,更何況范閑出道以來,就和東夷城結下了難解的仇怨,比如牛欄街上的兩名女刺客,比如西湖邊上云之瀾大家的驟然遇襲。
可東夷城還是必須要和范閑接觸。
如果長公主倒了,毫無疑問,范閑會成為東夷城第一個選擇的對象,而在這種選擇之前,東夷城就必須首先表達自己的善意。
政治果然是很奇妙的,明明范閑與東夷城現在還在敵對當中,可是雙方都心知肚明,敵對之余,也要開始嘗試性地接觸。今日還是你死我活,來日說不定會把酒言歡。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樣的仇怨都可以洗清,雖然范閑不會這樣想,但四顧劍一定是這樣想的。
不過范閑也清楚,東夷城和自己只可能是這種隱在暗下的眉來眼去,四顧劍那白癡如今的大部分籌碼還是壓在長公主那邊,就如同林相爺在梧州分析的那樣,如果那件事情真的發生了,東夷城可以保證數十年的平安,哪里還需要來找我。
之所以今天這個叫做王羲的白衣人會來接觸自己,只是事先的開路而已。
“這是令師的意思,還是東夷城的意思?”范閑開口問道。
王羲略一思忖后微笑應道:“是家師的意思。”
一問一答間,雙方便清楚了,這種接觸如今依然上不得臺面,這只是四顧劍老辣的一步隱棋,這步棋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我有什么好處。”范閑問的很直接,“你們劍廬一大批九品高手都想在江南刺殺我,我總不可能因為你一句話,就當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沒有好處,只有態度。”王羲溫和解釋道:“東夷城與大人依然是敵人,但我不是……我就是師尊所表達的態度,包括東夷城在內都沒有幾個人知曉我的存在,只要大人愿意,我就會站在大人的身旁,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甚至包括你的大師兄想再來暗殺我?”范閑拿起鐵釬,扒拉著盆里的火炭,隨口說道:“你也會站在我的身邊,把你東夷城的人殺個干干凈凈?”
“會。”王羲回答的極為認真,“但凡對大人不利者,都是我的敵人。”
范閑忍不住笑了起來,長嘆息道:“四顧劍啊四顧劍,這個白癡想的東西,果然有些好玩。”
說這句話的時候,范閑的眼角余光注視著王羲的反應,當自己說到白癡二字——這個東夷城最大的忌諱時,對方竟然依然一臉平靜,不為所動。
“劍廬十三徒……”范閑瞇起了眼睛,天下四大宗師,外加五竹叔一個,苦荷真正的關門弟子是海棠,五竹叔的關門弟子當然是自己,面前這個青衣人如果真是四顧劍的關門弟子,那應該也是相當厲害的角色才是。
“以后我就叫你王十三郎。”范閑平靜說道:“十三郎啊……你有沒有想過,以本官如此記仇的個性,你們東夷城日后還要跟著那個瘋女人來對付我,我又怎會因為你一個人的緣故,而放過東夷城?”
“合則兩利。”王羲灑然一笑,說不出的瀟灑,“至于得罪了大人的人,您盡可以想辦法殺了,師尊讓我入慶游歷,我又沒有暗藏禍心,我自然是要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