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微微低頭,讓雨帽遮住了自己大半張臉,瞇著眼睛看著那張,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覺。
那名訟師的生意很不好,不要說打官司的人上前詢問,便是連請他代寫訟狀的人都沒有一個,而且有些似乎隱約知道內情的百姓,更是遠遠躲著那張藍布案在走,似乎生怕沾上了什么晦氣。
范閑皺了皺眉頭,然后離開了荷池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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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半個時辰之后,就在一家很尋常的酒樓雅間里,范閑滿臉微笑,將手邊的一盤菜推到了對面,說道:“慢慢吃,慢慢聊,為什么你現在成這樣了?”
坐在他對面的正是荷池坊的那個訟師,也正是當年在京都與范閑打第一個官司,后來又被范閑綁到江南去,替他在明家官司里出了大力的重要人物——宋世仁。
宋世仁有個匪號叫“富嘴兒”,又號稱天下第一狀師,向來行走官衙不濟,何至于淪落到如今沿街擺攤的地步?范閑當時在街上看著就覺著震驚,稍后才讓自己的屬下去將他請了過來,只是也不敢去抱月樓。
他瞇眼看著滿臉頹喪面容的訟師,心里雖然猜到了什么,但依然忍不住開口問起了對方的近況。
宋世仁沒有吃菜,只是滋溜一聲喝了口白酒,深深地望了范閑兩眼,旋即嘆了一聲,苦笑三聲,卻無一言一語。
“說吧,是不是和我有關?”范閑問道。
宋世仁再嘆一口氣,沉默半晌后說道:“大人既然猜到,我也就不怕獻丑了,從江南回來之后,同仁街坊還有那些大人們知道我在江南的風光,倒也將我高看了兩眼,又知道我是替大人您做事,更是個個對我點頭呵腰……只是后來卻是風聲為之一變,不知道為什么,不但沒有人敢請我打官司,便是平素里交好的友人也紛紛離我遠去。”
“不知道為什么?”范閑嘆息說道:“你我都知道是為什么。”
宋世仁苦笑道:“即便知道,難道又敢四處喊冤去?”
范閑沉默了下來,聽著宋世仁滿懷哀涼的述說,才知道原來這后幾個月里,這位當初的天下第一訟師竟是過的如此凄慘。
不止是掙不到銀子的問題,而且似乎在一瞬間,整個慶國的官僚機構都開始針對宋世仁,京都府,刑部,甚至是禮部和太常寺都來找他的麻煩,各式各樣的借口用了不少,反正是將他的家產如風吹雨打一般盡數剝去——宋世仁再如何能言善辯,又怎么敵得過堂堂朝廷不講道理的搞法,而且他往日里熟識的權貴人物如今更是一聲不吭,似乎很害怕整治宋世仁的幕后之人。
如今的宋世仁只能帶著家人,租住在荷池坊這種地方,生活可謂凄涼不堪。
范閑與他對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二人彼此心知肚明,這一切的來源是什么。
宋世仁替范閑在江南打的明家官司,且不說幫了范閑多少,關鍵是通過宋世仁的嘴,將范閑擬的嫡長子繼承權天然不受侵犯……這個不見慶律卻入人心的神圣規則打的七零八落。
這便是犯了宮中的大忌諱,那位太后輕輕說句話,自然有無數的人想辦法讓宋世仁閉嘴。
這是一個很深刻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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