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對著皇城下喊了一句話:“秦老賊頭,你的人死了這么多,不心疼啊?”
沒有一個字提到葉家,提到定州軍,但此時廣場上尸體散布,那些被燒成焦柱的可怖叛軍遺體,還在散發著令人嘔吐的氣息。只要不是瞎子,都會發現,在這幾波攻勢里,死去的人基本上都是秦家的軍士以及京都守備師里的兩屬,而定州方面并沒有受到太大損失。
此言一出,叛軍中營處的首腦們都愣了愣,太子卻微笑了起來,對著身旁諸將說道:“這等幼稚的挑拔離間,只有傻子才會信。”
是的,像范閑這種光明正大的挑拔,便是瞎子也聽得出來他的用意,只有傻子才會傻兮兮地中了他的計,開始猜疑彼此的用心。太子和二皇子雖然當年曾經在朝中斗的你死我活,但經歷了大東山事后,在長公主的長袖輕舞,強力壓制下,迫不得已地緊密聯系在了一起,兩位李姓皇子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眼下,必須維持表面上的團結與合作。
然而再清楚簡單的計謀,轉化成直接的言語,落到所有人的耳朵里,自然會對人們的情緒產生某種影響,尤其是秦家自老爺子以下的諸將,雖然明知范閑想要達到什么效果,可依然忍不住感到了一絲憤怒——攻城至今,都是秦家在打主力,定州軍卻基本上在一旁冷眼旁觀,叫這些秦家諸將心中如果能舒服?
自奪旗而回后,一直侍立在太子身旁兩騎外的宮典,面色便開始變的有些不自然起來,似乎是感到了一絲慚愧。所有人都看到了定州軍此時的表現,知道葉重和二皇子的心里肯定打著小算盤,雖然不會對今日大事產生什么大的影響,可是秦家肯定極為憤怒。
太子溫和地望了宮典一眼,說道:“范閑知道自己已經入了絕路,才會做出如此無聊的舉動,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宮中只有這么些人,本宮以大軍壓之,只要我們自身不亂,大事終究將成,望諸君努力。”
“遵命,殿下。”身旁諸將齊齊躬身,知道太子所說才是正途,以正合,以奇勝,若正道坦蕩勢雄,何須在意奇路何在?
只是略略一提,太子便將范閑的那句話揉碎拋走,諸將又開始忙碌起來。太子則和秦老爺子低聲說了幾句什么,便同時把眼光投射到城頭之上。
便在此時,一名執旗令兵快馬而至,在眾人微異的目光中,高聲稟道:“副帥葉重前來請太子令。”
太子微微一怔,眼光卻亮了起來,而一旁的秦老爺子忽然睜開了雙眼,寒芒盡出,卻馬上漸漸平息了下去,此時大勢已定,秦老爺子不可自抑地開始想到自己的獨子秦恒,在正陽門下究竟遭遇了什么打擊,為何此時尚未歸隊,所以說葉重雖然來的突然,但秦老爺也只是在心頭微微一動作罷。
老爺子猜到葉重為何而來,但根本不擔心葉重會搶去秦家的任何功績,所謂從龍,秦家扶太子上位之功,是誰都無法抹煞,只要太子登基為帝,秦家在老爺子死后,至少還可以保數十年太平。
太子的那一絲訝異與微喜,卻是另有想法,他清楚葉重前來,是不想讓范閑的那句話,影響到了今日起兵大計,然而這份對自己的尊重和對大局的看重,讓太子仿似看到了另一抹光亮。
今日范閑將太后皇后三尊神主牌擱在城頭,太子便和秦老爺子產生了一次激烈的沖突,雖然最后太子用強行壓制下了秦家諸將的念頭,可是他的心里卻產生了一些別的想法——范閑想讓他產生的想法。
數日前起,太子和太后祖孫二人深謀數次,一直沒有下決心讓秦家領兵入京,怕的便是日后軍方獨大。看著今日情形,太子知道自己終究不是父皇,對軍方的影響力還是太小,自己必然要尋找一些平衡的手段。
而此時葉重的突然前來,讓太子尋找到了一絲可能性——是的,葉重是二皇子的岳父,按理講應該是太子最警惕的角色,但太子并不認為這世間的聯盟會永遠的持續下去,一切與利益有關,與感情親情無關——自己是正牌太子,馬上便要登基繼位,葉家支持自己,總比支持老二的好處要來的多。
當然,他不敢指望葉家忽然轉向投向自己,這些事情,也必須是很久以后才要考慮的問題,但他發現了這種可能性。
李承乾在心里微感苦澀想著,城下一群人都是叛君悖德之人,什么事情做不出來呢?
葉重入列,對太子鄭重行禮,稟報太平坊一地戰情,他的親兵遠遠地被隔在中營之外,秦家雖然不會防著他,卻也不會允他將親兵帶進去。
秦老爺子微瞇著眼,向著葉重微微點頭,便算是見過禮。葉重面色微黑,沉穩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