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上車來。”
大臣們又開始瞠目結舌,面面相覷,陷入震驚之中,先前陛下未親自扶范閑站起,讓眾人有所猜測,誰知緊接著陛下竟給了小范大人如此殊榮,隨陛下御駕入京,這是何等樣的榮光,便是當年的太子也未曾享受過。
聰明的大臣投往范閑的目光便熾熱起來,只是這些大臣顯得過于聰明,或者是過于自做聰明,有的目光不自禁地投注到三皇子的身上,因為眾所周知,太子二皇子因叛亂之事,絕對沒有好下場,原初眾人以為,慶國江山未來的主人,便是這位年幼的皇子,但看陛下今日的態度……
之所以說這些大臣們自做聰明,是因為他們在不合適的地方,展示了不合適的態度,而胡舒二位大學士,則是眼觀鼻,鼻觀心,像是根本沒有聽到陛下的那句話,這便是極品大臣與大臣之間的差距。
范閑嘴里有些發苦,但總不能逆了圣旨,走到了高高的御駕之旁,走上去掀開黃簾,站在了陛下的面前。御駕雖高,卻依然無法讓一個人站直,所以他在皇帝的身前被迫低著頭,就像天底下其余所有人一樣。
“坐。”皇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頷首說道。
范閑依言坐在了皇帝的對面,看著這位已有一月不見的皇帝老子,心情漸漸復雜起來,往年里這位君王雖然也有極光麗厲害的一面,但遠不如今日的皇帝陛下可怕——皇帝依舊平靜著,但卻像是一片無底深淵般,蘊藏著不可探底的力量,這種感覺令范閑有些心悸,看著那兩道劍眉,那雙平靜的眼眸,不自主地生出了退卻的心思。
君王的王道霸氣,不是從他的外貌體態呈現,而是從手段與結果在史書上呈現。能從大東山上活著回來,能安排出如此的大局,如此厲害的人物,果然不愧是三十年間大陸第一人,范閑明白了這個事實,也只有接受這個事實。
穿著龍袍的中年男子低頭看著二位大學士呈上來的各路緊急奏章,沒有理會范閑對自己的觀望,哪怕這種臣子對皇帝的觀望極不禮貌且犯忌。
御駕緩緩動了起來,窗外的天光斜斜打入,照在皇帝手中的奏章上,他低著頭,皺眉看著這些東西,忽然開口說道:“三年,朕的大慶還需要三年時間。”
說這句話的時候,皇帝并沒有抬起頭來,像是在自言自語。范閑清楚陛下說的是什么意思,經歷內部叛亂,且不說京都受損嚴重,朝政混亂不堪,僅是軍方內部的攻擊,便已經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后果,軍心此時已然不穩,另外東山路一帶官員牽涉及眾,雖然陛下已從江南擇良吏前去接替,但對民生的影響定然極大。
收攏軍心,至少需要一年,消除這次大亂的心理影響,至少需要一年時間,而真正要從財力物資民心各個方面做好大型戰爭的準備,慶國至少需要三年時間。
想必在陛下心中,這一次統一天下的北伐,必定是最后一次北伐,被那二位大宗師生生阻止了二十余年的歷史步伐,要慢慢地加快了。
車窗外的天光從玻璃格子里透了進來,不停地往后拂走,在這對父子的臉上灑下無數的玻璃亮花兒。皇帝依然低著頭,說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是你當初曾經寫過的句子,不過你不要奢望朕會放你走,事了拂衣,如今大事未了,你一個年輕人為何要急著拂衣而退?”
皇帝的眼睛看著奏章,這番話似乎是無意說出,范閑的心里卻是咯噔一聲,不知如何言語。事了拂衣去,他沒有想到自己在御駕前下意識里的拂塵土動作,竟讓陛下猜到了自己的心思,而且異常堅決無情地打消了自己的幻想或者是心理上的試探。
他苦笑一聲,也不敢有絲毫遮掩,直接說道:“打仗這種事情,臣實在是不擅長,還是安安份份地替朝廷掙些銀子。”
范閑的心里另有打算,便搶先把話說的通透,誰知皇帝陛下忽然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辭官就不要想了,若你還懼人言,削權的事情,朕自會做。”
范閑心里叫苦,皇帝的這句話把他逼到了死角,如果真是被迫留在慶國京都謀劃,他當然不愿意被削權,監察院是他手中最厲害的武器,如果真被陛下撕開了口子,自己拿什么與這位深不可測的皇帝談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