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范閑自己卻不會做如此想法。雖然通過王十三郎,他感受過四顧劍此人的態度,也小心翼翼地向這位劍圣大人表示過自己的態度,雙方在某種程度上尋找到了利益的交叉點,然而此行東夷,要為慶國爭取的利益著實太大。
換一個角度說,東夷城要付出的利益太大。這不是過家家,也不是涉及上百萬兩白銀的大生意,而是實實在在的歷史改變,一個真正的歷史大事件,就將發生在范閑的眼前,甚至是他的手中。
當此時局,由不得范閑不惶恐,他時常在想,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夠開土擴疆,而且還可能是走的九七的路子?
問題在于,四顧劍重傷將死,對于慶帝的恨意與怒意,只怕傾盡東海之水都難以洗清。這位大宗師雖然明知自己死后,東夷城必然要被兩大國家瓜分,他要為這座城,以及城旁的諸侯國考慮,所以才會邀請北齊南慶去參加他人生最后一次的開廬儀式。但他仍然要替東夷城的子民,最后一次爭取利益。
范閑不由想起了離京前,在御書房內與皇帝老子最后的一次深談,其時陛下的臉上浮著淡淡的微笑,雖然與眾大臣一般,對于范閑此行東夷充滿了信心,但是言談舉止間,卻根本不是很看重這次開廬儀式。
皇帝的心思,范閑很了解,自信強大如陛下者,根本不在乎東夷城大廈將傾時所釋出的和解之意與最后的善意。
在皇帝看來,這只是東夷城最后的悲鳴,如果慶國能夠花更少的代價,得到東夷城的土地與財富,那當然是極合算的事情,可是如果四顧劍提出的條件,讓慶帝覺得很無稽,慶帝并不憚于直接舉起手中的刀槍,將這聲悲鳴變成慘號。
而以范閑的分析及對這兩位當世強者性情的了解,四顧劍即將提出的條件,肯定是慶帝無法接受的,這才是他此行所要面臨的最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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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使的隊伍不敢在燕京城里耽擱太多時間,第二天一大清早,范閑便在王志昆和梅執禮相送下出了城池,會合了由江南一地趕過來的監察院四處部屬,往官道之上駛去。
車隊向著南慶國境線附近行去,還未完全離開燕京大營護送的官兵,便又迎來了一枝會合的隊伍。一位商人在眾人納悶的目光中,登上了范閑的馬車。
“辛苦了。”范閑拍了拍史闡立的肩膀,這些年里,范門四子有三位在慶國朝中打拼,而只有當年未中舉的史闡立成了范閑的私人助力,一直在江南和境外豪華郡中,與桑文一道開設抱月樓,暗中替范閑梳理情報來源。
史闡立低聲對門師范閑交代了最近抱月樓的狀況,以及在東夷城內所打聽到的一些小道消息。
“看來十三郎說的對,東夷城內部也有紛爭,這一次天下人都以為我大慶是要去摘果子,哪里會想到這果子也可能是有毒的。”范閑聽了半晌后,自嘲一笑說道:“只是我看不清楚,那位東夷城的城主,究竟是哪里來的勇氣,居然在四顧劍馬上便要離世的情況下,還敢和我大慶對著干。”
“北齊人肯定在暗中支持他。即便是劍廬內部,也有很多人不愿意和我大慶靠近。”
“這些事情不是由得他們愿不愿意的。”范閑嘆了一口氣,“實力決定一切,四顧劍一死,北齊東夷再無大宗師,雙方只能在疆場上見。北齊國境寬闊,民富土肥,與我大慶倒是有一戰之力。而東夷城以貿易立城,富則富矣,強卻不怎么強,哪里是我慶軍的對手?”
“關鍵問題是,四顧劍傷于陛下之局,劍廬上下恨我南慶入骨,只怕他們寧肯拼死一戰,也不愿意就此屈服稱臣。”史闡立這些年過著大老板的生活,養的胖了些,頭上也未生出白發,較諸當年的青澀寒酸模樣,不知改變了多少,但唯一沒變的,則是對范閑的忠心與敬佩。自年前起,他便留在東夷城打探劍廬方面的意向,所以知道如今的劍廬死寂之下蘊著風險,不免有些替門師擔心。
“關鍵還是四顧劍的態度。”范閑低著頭,閉著眼,隨著馬車的行進一起一伏,苦笑說道:“他若真是個擰脾氣的白癡,只怕還是要大打一場,不過如果真要打一場,那十三郎又算什么呢?你這幾年傳來的消息如果確實的話,十三郎將是他的衣缽傳人,這么強而有力的態度,逼著我都要替他東夷考慮再三,四顧劍總不至于白出了這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