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的心頭微感震驚,然后看著船尾坐著的那個人,溫和的笑了起來。費介先生也來了,在快要心力交瘁的時節,能夠看見一個至親的人,竟是沖淡了葉流云陡然出現,所帶來的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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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靠近了海邊,葉流云靜靜地站在船首,眼光穿越了海畔的青樹山丘,投向了遠方,大概就在那個方向的遠方,四顧劍正在山丘上,凄慘而冷漠地看著海邊。
范閑站在風雨之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著沉默一言不發的葉流云,薄唇微啟,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水聲漸起,費介從船尾跳了下來,在淺淺的海水里向著岸上走了過來。范閑趕緊上前,將老師扶上了岸,師徒二人對視一眼,眼神各自溫和欣慰。
范閑沒有說京都里的問題,十家村的問題,陳萍萍的問題,因為他知道費介老師出洋遠游是他一生的心愿,這位用毒的大宗師性喜自由,當年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只怕他早就離開慶國這片大陸。陳萍萍既然把他騙走了,范閑自然也要接著騙下去。
“這兩年我們在南洋的島上逛了逛。”費介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笑著說道:“本來今年就決定啟航,遠行去西洋那邊逛逛。”
“西洋很遠。”范閑看了一眼木然站在船首的葉流云,沒有理會這位大宗師,牽著老師的手走遠了一些,擔憂說道:“以您的脾氣,只怕要往西洋大陸的深處走,這一來一回得要多少年?”
費介笑著看著他,說道:“以我和葉大師的年齡,此一去,只怕是回不來了。”
范閑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本來他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先生,沒料著今天見著一面,卻又是永別,暗自黯然一陣后,他強顏指著海中笑道:“有這樣一艘大船,便是天下也去得。”
費介回首望去,看著水霧之后那影影綽綽的巨船,嘎聲笑道:“買了很多洋仆,還有些洋妞兒,生的和咱們這些女子大不一樣,你要瞧著了,一定喜歡。”
“我可是和瑪索索呆過一段時間的。”范閑笑著應道:“怎么今天來這兒了?”
費介先生先前就想說這個問題,他回頭看著站在小船之首,沒有登陸的葉流云,沉默片刻后說道:“他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知道四顧劍要死了,所以想來送他一程。”
“嗯……”范閑微微低頭,余光瞥了一眼船首雨中如雕像一般的葉流云,用一種復雜的情緒輕笑說道:“四顧劍不是被他和陛下打死的?”
費介搖了搖頭,沒有說什么。范閑也止住了這個話題,看著葉流云的身姿,也隨著先生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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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流云沉默地站在小船前首,沉默地看著東夷城的方向,此時他頭頂的笠帽似乎失去了效果,任由風雨擊打在他的身上,再滑落船中,一片濕意。
許久之后,這位大宗師忽然低頭沉思片刻,然后向范閑招了招手。
范閑微驚,表情卻是沒有一絲變化,鎮定地走了過去,站到了齊膝的海水之中,看著相隔不足五步的小舟,恭敬請安。
“我要走了。”葉流云溫和地看著范閑,說道:“可能再也不回來了,你有沒有什么話要問我?”
在天下四大宗師之中,范閑從來沒有見過苦荷,只是從海棠的身上,從北齊事后的布置中,從肖恩的回憶中,知曉這位北齊國師的厲害。對于四顧劍,則是親身體驗過對方驚天的劍意,清楚知曉對方的戰線。對于皇帝陛下,范閑則是從骨子里知曉對方的無比強大。
唯有葉流云,范閑少年時便見過對方,在江南也見過對方,那一劍傾人樓的驚艷,令他第一次對于大宗師的境界,有了一個完整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