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只是四個字,然而從這位君王薄而無情的雙唇里吐露出來后,卻像是給整間御書房加上了一層又一層的冰霜氣息,無限無盡無度的寒冷就這樣無由而生,僵冷了所有的玻璃明窗,紅木矮幾,青色室內盆栽,似乎有肉眼看不見的白霜,正在這些物事上面蔓延著,然后一直蔓延出去,將整座冷沁沁的皇宮都籠罩了起來,讓冷變成了凍,寒意甚至直刺上天,襲向東方遙遠天邊的那幾團灰灰烏云。
云朵就像是受驚的小動物一樣,受此寒意一激,身體整個急整縮小了起來,打著寒栗,顏色漸深,不得已的擠出了一些萬里云霧間深深藏著的濕意。
濕意凝為水,凝為雨,緩緩自天上飄落。灰沉沉的京都,皇宮,所有已經醒來的人瞇著眼向著天上那朵云望去,這才知道,初秋的第一場雨終于落了下來,天氣馬上就要轉冷了。
……
……
然而慶帝身上的寒意并不是欺天壓地,沒有絲毫縫隙的一塊,薄薄的雙唇的顏色并不怎么好看,心意當中依然留下了一抹余地。陳萍萍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看著這位自己服侍了數十年的主子,靜靜等著對方的下一句話。
若慶帝對于當年的事情從來沒有絲毫負疚之意,他的內心深處根本沒有那么一絲隱痛,絕情絕性若真到了極致,那么他便是世上最沒有缺點的那個人。無論是誰站在這位君王的面前,都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臣服之意,敗退之意,而不會像陳萍萍這樣冷漠地看著他。
陳萍萍的眼角耷拉著,如果皇帝陛下真的是心如千年寒冰,那又何必說出那四個字來?雖然是最寒冷的四個字,卻依然是字句。
皇帝就是不服在陳萍萍的心目中,他比不上葉輕眉,所以他這才真正的憤怒。
“葉輕眉對于陛下您來說,依然不可能是一位路人啊……”陳萍萍幽幽嘆息著,雙眼掠過皇帝陛下的肩頭,望向御書房后的那方墻,直似要將這堵墻望穿,一直望到某張畫像之中。
皇帝陛下笑了起來,笑容很清淡,很冷漠,很自嘲,很傷痛,很復雜。他沉默了很久之后說道:“朕不想提過去的事情。”
“為什么不提呢?”陳萍萍瞇著眼睛看著他,“是覺得她太過光彩奪目,已至于完全壓過了陛下你的驕傲,所以你一直從心里就覺得不舒服?”
皇帝微嘲一笑,沒有解釋什么,只是說道:“小葉子從來就不是一個喜歡拋頭露面的人。”
“原來您也知道。”陳萍萍嘎聲笑了起來,尖沙的聲音里挾著一絲漸漸濃起來的怨毒,“你究竟有什么容不得的?”
“朕容不得,還是這個天下容不得?”皇帝緩緩抬起頭,直視著陳萍萍的雙眼,十分冷漠肅然,“或許你們這些人,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冷漠的聲音到此戛然而止,很明顯慶帝根本不想談論任何有關當年的事情,哪怕是面對著陪伴了自己數十年的伙伴,哪怕是在這樣的局面下,他依然強悍地保有著自己心里的那塊冥土,不愿意去觸碰。
然而陳萍萍今日歸京赴死,為的便是要撕開這個中年男人,這個看似強大到無可抵抗的男人心中那塊隔絕千里萬年的紗,露出對方心里可能存在的那抹傷口,如此方能讓對方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