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上了馬車,離開了太學,再也不理會那些后面猶自憤懣不平的學生。馬車在京都的大街上行走片刻,便逃離了太學清靜之中的熱鬧,復又入秋景清漫,他下意識地拉開窗簾,含笑看著車外的街景,但怎么也掩飾不住眉宇間的那一抹憂郁。
當了一個月的富貴閑人,這只是表面上的現象,只是想做出一個給朝廷,給宮里看的現象。在范閑的心里,一直充斥著一股與他表面平靜安樂完全相反的火焰,只是這把火焰被他壓抑的極好。
而且也是被迫壓抑著,因為眼下的局勢依然沒有讓他看到任何可趁之機。自回京都之后,范閑便再也沒有回過監察院,尤其是將啟年小組的成員全部放逐出京后,便是連與一處的聯系也變得極為困難。但這并不代表范閑沒有別的情報來源,他很清楚地知道,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皇帝老子已經在言冰云強悍的協助下,成功地將監察院里大部分的不定安因子都壓制了下去,而換血的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只是看哪一天,才能真正的清洗干凈。
而江南那邊傳來的消息,也并不怎么美妙。這一切一切的征兆,都是范閑憂慮的根源,他發現自己仍然低估了皇權在一個封建社會里的控制力和威力,哪怕是陳萍萍和自己爺倆苦心經營了數十年的監察院,眼下在皇權的威迫下,也在向著屈服的方向發展。
范閑皺了皺眉頭,其實關于他與皇帝老子之間的問題,看似在監察院,看似在內庫,看似在京都,實則卻在天下。所有的慶國朝廷官員,民間智人,甚至包括胡大學士以至言冰云在內,他們都不明白這一點,所以不明白皇帝陛下為什么會如此處置范閑,既除了范閑的所有官職權力,卻又讓范閑如此瀟灑地在京都里生活,依然保有著暗中的影響力。
范閑眼下的狀態是不死不活,只有他和皇帝老子兩個人才明白這種狀態是因為什么。
如果僅僅是對付范閑一個人,皇帝陛下比他要強太多,根本不用吹灰之力,便能將范閑打下塵埃再踩上一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但問題在于,在京都在外,甚至在慶國國境之外,范閑在暗中的影響力卻是強到可怕,這種強悍的程度即便以皇帝陛下的自信和驕傲,也不可能輕視。
所以皇帝陛下讓范閑不死不活地呆在京都里,然后緩慢而穩定地一切一切削著范閑在京都外的影響力,同時務必要斬斷范閑伸向國境外的那些看不見的手。
這是一個量變引發質變的過程,不將范閑的這些影響力消除到慶國朝堂可以承擔的風險狀況下,皇帝陛下不會真的下殺手,因為即便范閑死了,東夷和西涼若真的亂起來,皇帝陛下不愿意看到這一幕。
而若皇帝陛下真的能夠完美地控制這些問題,那么范閑是死是活,又算什么要緊事?
……
……
馬車很熟門熟路地到了抱月樓,范閑下了馬車,將雙手負在身后進了樓子,直接向著后方瘦湖邊的莊院走去,看也沒有看身后街口的那個人影一眼。
那個監視著范閑的人,是一名苦修士,誰也不知道,在暗中還有多少苦修士在監視著他。問題在于苦修士不能近女色,范閑進抱月樓,他們總不能也跟著。
穿過微涼的湖面微風,范閑走進了專門留給自己的小院,看著面前那個愈發嫵媚,愈發清艷的妓院老板,笑著說道:“今兒有什么新曲子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