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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上傳來一陣穩重的腳步聲和自持的笑聲,約摸七八名官員從樓下走了上來,看服飾都是一些有品級的大員,只是這些官員們并沒有上三樓的雅間,而是直接在東家的帶領下來到了欄桿邊,準備布起屏風,臨欄而坐。
新風館以往并不出名,雖然就在大理寺和監察院一處的對面,可是官員們總嫌此地檔次太低,哪怕雅間里也沒有姑娘服侍,所以寧肯跑的更遠一些。直到后來范閑經常來此憑欄大嚼肉包,硬生生地將新風館的名氣抬了起來,風雅之事,從此便多了這一種。
今兒來新風館的官員大部分是大理寺的官員,而今兒的主客則是剛剛從膠州調任回京的侯季常。大理寺的官員們清楚,這位曾經的范門四子之一,如今已經放下身段,投到了當年與他齊名的賀大學士門下,從而才有了直調入大理寺的美事兒——世事變幻,實在令人唏噓。
官員們對于侯季常背叛范閑,暗底下不免有些鄙視,只是面上卻沒有人肯流露出來。今兒是侯季常初入大理寺,自然拱著他來新風館請客,為了給賀大學士面子,便是大理寺副卿都親自來陪。
來到欄桿邊,眾官員準備坐下,屏風未至,很自然地看到了欄桿那頭的那一桌,那一桌上只有三個,一位護衛模樣的人明顯已經吃完了,正警惕地注視著四周,面對官員們的那個胖子正在低頭猛嚼著什么,那個面對著官員的人物穿著平民服飾,舉頭望著街那頭,僅僅一個背影,卻讓眾人的心咯噔一聲。
侯季常的身體在這一刻僵硬了,露在官服外面的雙手難以自抑的顫抖了起來,就像是樓外的寒風在這一瞬間侵蝕了他的每一寸肌膚。
其余的大理寺官員先前只是被那個蕭索的背影驚了驚,并沒有認出那個人的身份,所以看著侯季常慘白的臉,不免覺得無比驚愕,他們順著侯季常的目光再次望去,終于明白了侯季常的驚恐何在。
一陣尷尬的沉悶之后,大理寺副卿皺了皺眉頭,輕輕地拍了拍侯季常的肩膀,輕聲安撫道:“坐吧。”
侯季常神魂不寧地坐了下來,許久之后有些慚愧地嘆息了一聲。如果換在以前的任何時刻,這一桌子官員必然是要去那桌上畢恭畢敬地向范閑行禮請安,然而如今的范閑不止沒了任何官職,便是那個一等公爵的身份也被陛下一擄到底,成了地地道道的白身,只不過是個平民罷了。
這一桌子大理寺官員都是賀宗緯的嫡系,明知道小范大人在欄桿的那邊,自己這行人在欄桿的這邊,走是自然是不能走的,哪有官員讓百姓的道理,哪有如今正在風頭上的賀派卻要讓著一條落水狗走的道理?
如今看著范閑的落破樣子,這些官員雖然不至于愚蠢地去諷刺什么,但想來心底里也會有暗自的喜悅之意,這些天大理寺審監察院的舊案,正在風光之時,想著此處又是京都繁華要地,陛下死死地捏著小范大人的七寸,只要自己這些人不去主動招惹對方,想來范閑也不會吃多了沒事兒干來自取其辱。
今天不知道為什么,屏風一直沒有上來,酒菜卻先上來了,大理寺的官員們雖然有些不高興,但在這樣的場面下也不好吵嚷什么,丟了官員的臉面事小,真要和那邊桌上沉默的三人發生什么交流,也不是這些官員愿意看見的事情。
“今天一是歡迎侯大人入寺,從今日起,侯大人便是你我同僚一屬……”大理寺副卿笑著端起手中的酒杯。
侯季常勉強地笑了笑,也將酒杯端了起來,但他的心里著實是相當慌亂,因為他了解范閑這個年齡比自己還要小的門師,今天對方忽然出現在大理寺的對面,出現在新風館中,難道就真的只是喜歡這館子里的包子?
一念及此,他的手又顫抖了起來,眼角余光下意識地瞄了一眼欄桿那邊沉默的三人,他知道那個面對自己的胖子是誰,正是晨郡主的親生兄長,有些天生愚癡的大寶,他暗自祈禱,既然小范大人帶著這位來,希望不是要來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