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世界死了,在這個世界活過來的,童年那幾年里,范閑怎么也無法擺脫那種醒的恐懼感,他害怕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他害怕自己只是處于一種虛幻的精神狀態中,他怕這是一場包容天下的楚門秀,他害怕這是一個高明的游戲,而自己只是一縷精神波動,數據流或者是被催眠之后的木頭人。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真正的死亡,而對于二世為人的范閑來說,他曾經真正恐懼地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亡了,他擔心一旦夢醒,自己便又將躺回病床之上,沉入真正的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這美麗的一切。
江山,湖海,花樹,美人。
他在澹州房頂大喊收衣服,他在殿上作詩三百首,這一切都基于某種放肆的情緒,奈何在這慶國的江山土地上生活了二十多年,笑過也哭過,他終于可以證明,這一切不是夢了。
雖然直到此時,他依然不知道神廟是什么,但他可以肯定,這一切的一切,是真實地發生在自己的身邊周遭,而不是被某位冥冥中的神祇幻化出來的。
因為這個世上的人是真實存在的,世上的感情是真實存在的,以及人性,以及悲喜,人世間總有一些東西是無法作假的。如果真有神能夠完美地掌控這一切,就如上帝要有光,就如女媧要玩泥,就如盤古累了休息了,那去追究這一切有什么意義呢?
離神廟越近,范閑便越來越擺脫不開這些問題,直到此時的夜里才漸漸想清楚。此行神廟或許是要問一個問題的答案,但其實他更關心的依然是世俗的現實的,至少是自以為現實里的那些人們的生命悲喜。
對于不可知,不可探究,不可接觸,不可觀察的事物,實際上這些事物便是不存在的,這是那個世界里物理課上曾經講述過的內容,范閑一直記的很清楚,他今夜忽然覺得可以把這個物理學上的定義放到命運兩個字上。
沒有人能夠改變命運,但他可以選擇不接受自己的命運,或者無視這種命運,范閑活在這個世上,愛或恨這個世上的人或事,這個世界定是真實的,真實到刻骨的那種,他堅信這一點。
一夜未曾安眠,體內真氣煥散,天地間的元氣雖然隨著呼吸在彌補著他的缺失,然而速度仍然提升的不夠快,外寒入侵,心神不寧,范閑終于病了。
當外面的風雪呼嘯聲停止時,當那抹雪地上的白光反射進帳蓬里時,范閑的面頰也變得極為蒼白,眼窩下生出兩團極不健康的紅暈,額頭一片滾燙。
最害怕的生病,便在最嚴寒的時刻到來了,范閑躺在海棠溫暖溫柔的懷里,認真地喝著自己配的藥,強行維系著精神,嘶啞著聲音說道:“藥罐子有話說。”
“說吧。”海棠眉宇間全是擔憂,輕輕地摟著他,像哄孩子一樣地搖著。
“不能停,我們繼續走。”
“可是這里的雪這么大。”
忽然帳蓬門被掀開了,王十三郎探進頭來,面上滿是驚喜之色。
一夜北風緊,開門雪尚飄,然而這些雪是自地上卷起來的,天上已經沒有落雪,只有湛藍湛藍的天空和那一輪看著極為瑟縮的太陽,空氣中依然寒冽,可是雪終于停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