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范閑咳著血試圖喚醒五竹的時候,海棠和王十三郎便從神廟開了一道縫的門飄進去了,那個時候,范閑的全副心神都放在眼前的五竹身上,根本沒有注意,而五竹似乎也因為某種情緒起伏的關系,沒有理會。
于是海棠和王十三郎便進去砸了,砸完之后便出來了,像極了抄家滅戶的打手,只是此刻他們的身體還在發抖,臉上的蒼白之色沒有絲毫好轉,因為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這輩子不止可以前來參拜神廟,更可以把廟里的東西砸了個亂七八糟!
在世人的眼中,神廟的地位何等崇高,何等虛無縹渺,而且前些日子他們也曾親眼見過,那個飄浮于半空之中的仙人,他們可不像范閑一樣,敢對那種完全超乎人類想像的存在大不敬,他們更沒有奢望過自己能夠戰勝仙人!
所以當他們入廟的時候,本就是抱了本死的信念,他們只是想擾亂神廟仙人的神念,讓范閑找到機會能夠救出那位瞎大師,可誰知道……他們竟然就這樣輕易地把神廟給砸了!
那位仙人凝于空中,海棠和王十三郎當自己是瞎子,根本不看,因為他們不敢看。仙人的聲音響于他們耳畔,他們當自己是聾子,根本不聽,因為他們不敢聽,便這樣顫抖著,自忖必死著,進去胡亂砸了一通,結果……那位仙人便那樣消失了。
世間最奇妙,最不可思議的事情莫過于此,以至于海棠和王十三郎此刻渾身顫抖站在廟門外時,依然有些不敢相信先前在廟里的經歷。
五竹叔沒有動作,范閑稍微放松了一下心情,傻傻地看著面前的兩個癡癡的伙伴,心想這世道著實有些說不清楚,片刻之后他用唾液潤濕了自己的嗓子,覺得可以開口說話了,才沙啞著說道:“你們真強。”
……
……
荒涼的雪原上飄著冰涼的雪,天空中灰蒙蒙的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只有無盡的風雪打著卷,在冰原和雪丘之間穿行,遮蔽了大部分的光線,一片死寂之中,偶爾傳來幾聲并不如何響亮的犬吠,驚醒了這片極北雪原數千數萬年的沉默。
幾輛雪橇正冒著風雪艱難地向著南方行走,最頭前的雪橇上站著一個手持木棍的年輕人,迎著風雪,瞇著眼睛注視著方向。第二輛雪橇上布置的格外嚴實,前面設置了擋風雪的雪蓬,橇上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人正半臥在一個姑娘家的懷里,只是那位姑娘渾身皮襖,也看不出來身材如何。
在雪橇隊伍的后方,一個穿著布衣的少年,眼睛上蒙著一道黑布,不遠不近地跟著,雪橇在雪犬的拉動下,行走的不慢,然而這位少年瞎子穩定地邁著步子,看似不快,實際上卻沒有被拉下分毫。
范閑輕輕地轉動了一下脖頸,回頭看了一眼隊伍后方,在冰雪中一步一步行走的五竹叔,眼睛里生出淡淡悲哀與失望,然而他沒有說什么,重新閉上了雙眼,開始憑借天地風雪間充溢的元氣,療治著體內的傷勢。
數十頭雪犬在這一次艱難的旅途中已經死了絕大多數,只剩下了阿大阿二為首的十一頭,這些雪犬此生大概也未到過如此北如此冷的地方,動物的本能讓它們有些惶恐不安,所以才會在王十三郎的壓制下,依然止不住對著灰灰的天空吠叫了幾聲,好在這條道路已經是第二次了,不然真不知道這些雪犬會不會被這萬古不化的冰雪和沒有一絲活氣的天地嚇的不敢動彈。
從雪山上下來后,五竹依然保持著冷漠和沉默,只是遠遠地跟著范閑的隊伍,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他依然什么也不記得,或者應該說,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個冰冷的軀殼,卻因為靈魂里的那一星點亮光,下了雪山,離了神廟,開始隨著雪橇的隊伍向南行走——如果此時的五竹有靈魂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