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商兄指教。”
“你從一開始,就覺得我對戴月小姐很無禮,當揭她不愿被人提及之事,對否?”
“這……愚弟確實覺得有些不妥。她被擄走時的遭遇,說不定是一生陰影,貿然再提,逼她去回想當時情形,無異于再實施一次傷害,實在有些殘忍。”
“你想法本沒有錯,但對錯并非絕對,而是相對。我故意提及此事,是要給戴萬山一家人當頭一棒,讓他們知道巡天監可不會在乎他們的感受。如果一開始太有禮節,他們嘴上謙虛,心里說不定不把咱當回事哩。”
“唔……”
“還有,你是不是覺得,為兄和其他人,因為兩件明明可以說是疏忽職守的小錯,卻給戴將軍扣上了大罪,過于小題大做?”
“是的。”柳泉回想起方才情景,忍不住道,“刑律苛責,本非壞事。但過于放大小事,動輒上綱上線,則有損天子威嚴,朝廷威信。如果此類事太多,百姓們人人自危,恐對朝廷的名聲,有不好影響。”
商馳暉咧嘴一笑,說:“百姓怎么想,朝廷不在乎,朝廷只需要百姓聽話。”
柳泉一怔:“商兄,你可不能如此說!古人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千萬不能小覷人心的力量。”
商馳暉搖了兩下頭:“賢弟,你讀書太多,腦袋都壞掉啦!我看你是燕天師的師侄,未來大有前途,才好心指點你。換了其他木頭腦袋的人,哼,我早把他們打發去山賊肆虐之地挨刀子咯!”
柳泉不語。商馳暉接著說:“滿朝文武,我唯一欽佩之人,便是燕天師。論武,燕天師是你們行云書院走出的書劍一道佼佼者,九州少有并肩。論文,燕天師更是三十年前的金科狀元,才情曠古爍今。如此文武雙全,還曾立下平定魔教之亂的不世大功,放眼天下,再無第二人。又急流勇退,辭去國相之位,轉任天師,專心煉制長生天丹。自古名臣能將少有善終,唯有燕天師受天子寵信至今,我愿稱天師古今第一人。”
柳泉愕然道:“沒想到商大人如此推崇師叔。”
“那是自然。可惜我才情有限,無論文武,不及燕天師十分之一。當不了天師第二,便只好做天子最忠心的狗。”商馳暉嘆了口氣,神情卻不見一絲失落,“好人難做,忠犬易當。不需要為主人考慮太多,舔得主人開心高興,就是好狗。做狗沒什么丟臉的,這世道,人不如狗。貧者天下無立錐之地,天子之狗卻能身著朝服出入金殿。”
說至此處,商馳暉見柳泉面色愈發難看,轉而道:“賢弟或許現在會不服氣,那是你在書院里過得太順當。每個人年輕時,都曾將自己想得自己豪氣干云,百折不撓。可真歷經江湖風波,到了二者選一之時,做出的選擇可就……”到這頓了頓,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又說:“為兄不及你才學廣闊,只知有句俗語叫‘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望賢弟自己思量。”隨即不理柳泉,加快腳步,大步往前。
柳泉腦子里混沌一片,腳步愈發慢了,被巡天監之人一個個超過,等到回過神來時,已不見任何同伴的影子。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有一個小販走過來拉了一下柳泉衣角,瞇眼笑著說:“這位少爺,要不要買些胭脂水粉送姑娘?”柳泉看向小販,只見他面相還很年輕,眼角嘴角卻皺紋遍布,不知是得了什么病,還是每天笑得太多,擠出來太多細紋。小販見柳泉不說話,笑得更燦爛了:“少爺?我家賣的腮紅最為鮮艷,配膚冷皮白的姑娘再漂亮不過,您買一盒還是兩盒?”
“兩盒罷。”
柳泉從懷里摸出兩塊碎銀扔給小販,又從點頭哈腰道謝不已的小販處接過兩個小小的紅盒,揣進懷中,繼續木然走在大街上。
將軍府,戴夫人給眾人講起了前幾天回娘家聽說的趣事,有“月兒舅舅買了頭驢,和駿馬拴在一個槽上,晚上竟尥蹶子踢斷了駿馬后腿,然后被外公宰了吃掉”,還有“附近村里一頭母豬不知怎的上了樹,還卡在樹杈上,村人們弄不下母豬,干脆一把火燒了樹,做成了烤豬分而食之”,本來已經冷寂的會客廳,逐漸有了不少歡笑,最后滿堂熱鬧,仿佛巡天監的人不曾來過一樣。戴萬山不時跟著干笑幾聲,然后又陷入一陣憂慮。
這時,黃胡子將軍回到了會客廳,說:“嫂夫人,兄弟們已經按你吩咐把桌椅好了,不知什么時候開飯啊?”又看往左上首,道:“我以為巡天監的大人們也要留下來吃飯呢,原來已經走了,白多搬了二十多把椅子。話說,我剛才在后院看到了一個女子,好像御劍堂的應海蘭,她什么時候來的府上?”
戴萬山說:“昨日應大人與另一位南山兄為緝拿伐竹客與采茶人而來,已在本府住下過了一夜。可惜我三日后就要北上天京,無法配合他們行動了。”
廳中鄭吉通忽然插話道:“不對啊。昨晚我與師父住在了本城天臨客棧,那位應海蘭大人房間就和我們同層,我還見她要客棧伙計去幫她買香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