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溟也隨她一起沉默。
月光似是見不得這種沉默似的,安靜地游了進來。
在松軟的夜色中,陸溟雙眼閃動著莫名的光輝。
過了片刻,陸溟才道:“我的解釋完了,現在……該你了。”
竹影冷冷道:“我沒有什么好解釋的。”
“你?!”陸溟一怔。
就在陸溟以為自己居然上了這么幼稚的當,感嘆信任如此之難時,竹影忽然道:“和你一樣,我也只是信任一個人。”
“誰?”陸溟面上驚訝,心里卻是松了一口氣。
竹影只是淡淡道:“給我《萬相劫魔法》的那個人。”
陸溟一呆,想了想,才道:“你覺得我的情況和這本功法再符合不過,也巧合得讓你覺得難以置信?”
竹影笑了笑。
只是笑聲再無之前的譏諷之色,反而顯得有些溫暖。
陸溟再次呆住了,這大約是他第一次聽見竹影這樣的笑聲。
從前竹影的笑聲,不是嗤笑就是譏笑,不是嘲諷就是冷笑,絲毫沒有女性該有的溫柔,就連這一路陸溟本能覺得她對自己溫柔許多,也不過是從行動上察覺的蛛絲馬跡,至少言語上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溫度。
現在竹影的笑聲或許也算不得多么柔軟,反而因為一絲濃烈的情感,顯得有些僵硬。
可正是這一絲僵硬,讓平時那個冷得像塊冰似的竹影鮮活起來,以至于反差依然太過強烈,陸溟心中甚至升出了強烈的不真實感。
如果沒有記錯,上次聽見竹影這樣濃烈的情感,還是初次見面那一句混合著絕望、恐懼。不安的問候。
“你不是陸溟,你……是誰?”
陸溟甩了甩頭,祛掉了一絲不真實感,然后說道:“那個人……是你的愛人?”
原諒陸溟只能脫口出這么現代的詞,他第一反應就是如此。
只是沒想到竹影卻只輕輕道:
“長輩。”
陸溟沒再多問,本能覺得這可能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自顧自推測了下去:
“所以你懷疑我的奪舍,也是你那個長輩刻意安排的?而你信任他,所以不介意幫我?”
“是如此。”竹影笑了笑,“凝聚陰神又不是多困難的事,哪有只是因為奪舍,就成為最上等爐鼎材料的人?要是真如此,這世間上等爐鼎不得早爬滿了神州?”
陸溟認可了這種說法,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穿越很離奇。
這具身體五歲的時候他就穿越了,五歲也不健忘了,可他卻沒有絲毫前身的記憶。
僅只這樣就罷了,可據竹影說,前身的魂魄上一刻還好好的,下一刻卻突然變成了自己。
按照常理,所謂奪舍重生,兩個靈魂之間必有交戰之時,你吞噬我也罷,我驅逐你也罷,總會照一個面,可陸溟卻根本就沒碰見到另一個魂魄。
他就是這么突然而然就來到這個世界,唯有前世地球的記憶尚在,但也僅此而已了。
一直以來,他都免不了懷疑自己的穿越是否有什么陰謀云云。
倒是竹影這么一說,他忽然放心了。
不管是善意還是惡意,總歸定位到一個不知道是誰,但可能是安排自己穿越的人了。
“為什么現在告訴我?”陸溟又問。
“以前告訴你,你會信我?”竹影反問。
陸溟一愣,如果不是瀕死,如果不是試探出竹影真實的態度,他確實不會相信竹影真的想救自己,因此任她如何解釋理由,也只會當成是編來糊弄自己的。
“可我沒猜錯的話,原主陸溟也是你的親人。”尤自不放心,陸溟追問了一句:“既然原主的魂魄可能是你長輩安排驅逐的,你確定……你長輩就不可能設計害你?”
竹影冷冷道:“我信任他。”
“就像我信任大司祭?”
陸溟忽然自嘲一笑:“原來你和我一樣愚不可及。”
“兩個傻子。”竹影也自嘲笑了。
于是就在今夜子時,兩個多疑到只在世間信任一人的傻子,在這一刻卻奇妙地達成了最基本的信任。
人世間際遇之奇,莫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