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氣惱的,是張屠戶“娶了媳婦忘了娘”的懦弱和張屠戶的媳婦對待婆婆的態度。不等竇建德說話,李泉忍不住說到“張屠,你既然知道老娘要救命錢,怎么不能正大光明的跟你的渾家伸手,要這么鬼鬼祟祟,如果今天不是竇法曹在,這些救命錢被人訛走,難道就眼看你老娘病死嗎?那她養你何用,你娶妻又有何用,你不怕自己的孩子跟你學有樣學樣嗎?”
張屠戶無言以對,只是低頭擦臉,汗水和淚水混在一起臉上縱橫流淌。
竇建德也是個孝子,看著李泉發怒,并不以為忤,心里暗暗欣慰。一個人如果連養育自己的父母都不孝敬,怎么能指望他對沒有血緣關系的朋友赤誠以待呢。
高氏看張屠戶窘迫,忙對李泉說:“張屠戶算是做的很好了。她家渾家人也不壞,只是風俗都是如此。”
張屠戶聽高氏為自己分辨,也插話說道:“其實我做得這些,我渾家也都知道,這段日子,生意不好,我自己家也艱難,她也沒有跟我認真算過賬目。”
李泉這才醒悟,是自己表現的過激了。因為后世男女平等的觀念,沒有入贅這個概念,此時的時代,贅婿從法理人情上都算是別人家的人了,如果贅婿一味跟自己的“娘家”走得過緊,會招致議論,認為是女方家有虧德的地方,才讓贅婿如此。
竇建德看到此間事了,天也晚了,還要押著田中返回縣衙,于是與李泉母子作別。臨行前,竇建德告訴了李泉自己的住處,叮囑李泉到縣里的時候記得去找他,又對著高氏夸了李泉一番。竇紅線和田婷兩個女孩子也熟悉起來,嘰嘰喳喳說著悄悄話,高氏一行三人送出院門,竇紅線回頭大聲說:“小郎君,以后再有好詩,記得告訴我。”
田中陷害之事有驚無險應對過去了,全家人都放下心來,在短短幾天里,李泉的表現讓高氏倍感欣慰,甚至她都想去好好感謝那個把幾乎把自己兒子奪走的池塘(其實已經奪走了,只是又給了她一個)。
看著先是跑到自家田里遛了一圈,回來后又在家里各個房間來回亂竄的李泉,高氏雖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卻堅定的認為,兒子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李泉這是在梳理一下自己的家底。
李泉的邏輯思維很清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先要有能力,這個目前自己還沒有;有了能力,還要別人知道你有能力,這個目前也沒有;別人知道你有能力,你還要找到能施展能力的機會和平臺,這個目前更沒有。但是眼下有的,都是困難。
家里的幾十畝田地,由于家里沒有勞動力,母親除留了十畝地外,其他租給了村里的幾戶人家。由于這個時代種子沒有改良,又沒有化肥,產量不高,別人租種也要有利可圖,交完賦稅,自家所剩寥寥。這些年母親又一直教導、督促自己在家讀書,又比一般人家多了很多花費。盡管說窮文富武,讀書不像習武要增加營養、打造兵器,甚至用丹藥來輔助氣血,花費不大,自己幼時也以常樹枝為筆,細沙為紙識字、寫字,但正式練習書法的筆墨紙硯,總是沒法省的,就這,李泉寫字從來沒有用過蔡侯紙或是左伯紙,都是用便宜一些的麻紙。李泉暗暗算了一筆賬,家里應該一直是入不敷出的,也不知母親是怎么維持這個家的。
李泉暗自想,使命如何暫且不說,總要正常的活著吧,如果再把活著升華為生活那就更理想了。可是,他看過自家的“資產”之后心情有些沉重,家中擺在明面上的,除了一些書應該值點錢,其他也都是普通農家的家把什,尤其令人擔憂的,是今年天氣大旱,田中的谷物長勢很差,如果不能盡快澆水,可能今年的賦稅都繳不起了。李泉愁了起來,以至于晚飯那牙磣的湯餅更難以下咽。
高氏也看出來了,溫言說道:“湯餅確實難咽,小麥也有毒,不過原湯可解毒。倒也能吃。盡管你還沒有到達十六歲,朝廷不算成丁,但是咱們家落戶在田李村的時候,就按照一個男丁分的田,不過少給了一些。所以咱們一直也是按照一個男丁來繳納租和調。其中租給咱們定的是兩石粟米,調是布二丈五尺、麻三斤,你年齡還小,可以不必出庸,也就是不去服徭役,但是要按照每天三尺七寸五分布來‘輸庸代役’,繳夠二十天。這庸和調要在八月,也就是下月,由里正征齊后一并繳到縣里。租,可以到秋收后的十一月上繳。”
李泉仔細聽著,知道征收的粟米就是后世的小米。心里只是想,這么多的布,母親織的真是辛苦。高氏看李泉沉思不語,寬慰他說:“庸和調的布、麻,我已經準備好了,但是我看今年天旱,怕是秋后的粟米未必能夠,去年剩的一些粟米就要省著吃了。”
李泉趕緊幾口吃完碗里的面條,又盛了一大碗湯,喝了下去,笑道:“阿娘請看,我是不會被毒到了。”
在母親和妹妹的笑聲里,李泉站起身來走到院里,邊踱步邊想,這小麥的毒是從何說起呢?
第二天,李泉和母親到村頭的石磨那里去磨面,李泉和田婷推著碾子,高氏收拾面粉,李泉這才恍然找到了答案:原來此時的人雖然會用石磨粉碎麥子,卻不知道怎么篩掉麩子,連面粉帶麩子一起吃下肚,可不是消化不良嘛。就簡單粗暴的歸結為“小麥有毒”了。
李泉雙手一拍:就從這里突破吧。
李泉先是去找到那夜陪著田老漢來好心向自己透漏病牛消息的李木匠,請他按照自己在紙上畫的簡圖給做了一個篩子的外框,興沖沖的拎著回到家,又請母親用麻線做一個篩子底。他描述完自己的對篩子底的要求,尤其反復說縫隙要小、要細,高氏在織布機上用了大半天的時間,織出了一幅符合要求的布匹。李泉看了,發現縫隙較大,看母親那樣的巧手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稍感沮喪。
高氏微笑著把布匹裁為兩片,錯落著重疊起來縫好,李泉試過之后,盡管不能和后世的精粉想比,但是絕大部分的麥麩都篩出去了。
當天,一家人吃上了口感極佳的湯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