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吳相接水為鄉,
君去春江正渺茫。
日暮征帆何處泊?
天涯一望斷人腸。
——《送杜十四之江南》
最重要的作品是《與諸子登峴山》,筆調雄渾,抒情深切,堪稱孟浩然對自己的人生總結,尤其是頭兩句,堂皇大師氣度。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
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
羊公碑尚在,讀罷淚沾襟。
峴山也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山,傳說是伏羲死后的身體幻化而成。而峴山像個大大的腳印則是因為伏羲是母親華胥氏在雷澤踩到了一個巨大的腳印,懷孕十二年后生下的,所以死后又向腳印致敬。
峴山在襄陽城南,名勝極多,夾魚梁州與漢水之東的鹿門山深情相望。
詩中提及的“羊公碑”,是指司馬氏取代曹魏建立晉朝之后,名將羊祜鎮襄陽,頗有政績,深得民心,他死后,襄陽人在峴山立廟樹碑以紀念。人們來到碑前思及羊祜的功績,莫不流淚,因此被又稱為“墮淚碑”。金庸先生也把這個典故寫進小說《神雕俠侶》中,楊過為郭襄慶祝16歲生日,召集天下群雄議事,就在這“墮淚碑”前。
首先慨嘆的“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點明了世事發展的自然法則,面對流逝的時光,代謝的人事和巍巍的峴山,詩人想起包括羊祜宋玉、劉備、孫堅等前人的名垂史冊,在對應自己的黯然無聞,不免惆悵。放眼魚梁洲,看到鹿門山,想到云夢澤想到龐德公、司馬徽、諸葛亮、龐統等人,又想到自己大半生都在鹿門山進進出出,難遂志向。也想到了自己的默默無聞,不免黯然傷情。最后視線再回到更具體的“羊公碑”前,想到400年前的羊祜建功立業,羊公碑至今還屹立在峴山令人仰慕;而自己滿懷兼濟天下的雄心,卻不得已隱逸終生,死后難免湮滅無聞,對比之下,自然要“淚沾襟”。
到了開元二十五年(737年),張九齡罷相,貶謫為荊州大都督長史,來到了孟浩然的故鄉,他孟浩然招到身邊,做了一個沒有編制的幕僚。其實這也算是一個機會,可惜孟浩然追隨了張九齡不到一年,卻又歸隱,只是留下了一些題如《和張丞相春朝對雪》、《陪張丞相登嵩陽樓》、《從張丞相游南紀城獵,戲贈裴迪張參軍》、《陪張丞相登荊城樓,因寄薊州張使君及浪泊戍主劉家》、《陪張丞相祠紫蓋山,途經玉泉寺》、《陪張丞相自松滋江東泊渚宮》之類的詩。當然,孟浩然最有名的《望洞庭湖贈張丞相》(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也是在此期間完成的。
孟浩然為什么在張九齡身邊歸隱,沒人知道,只是能看出,已達天命之年的孟浩然,還是在出仕和歸隱中撕裂和痛苦。以至于表現出“居廟堂則思江湖,處江湖則羨廟堂”的狀態。也許他需要的不是張九齡、韓朝宗這樣的高官推薦,也不是李白、王維、王昌齡這樣文士造勢,他其實最需要的是在被隱逸和功名撕裂的時候,有一個人來給他指條明路。
就在他離開張九齡的第二年,開元二十六年(738年),王昌齡謫赴嶺南路過襄陽,孟浩然熱情接待,吃好喝好再贈詩餞行,在《送王昌齡之嶺南》他寫下了:“意氣今何在,相思望斗牛”的豪情句子。也就是和王昌齡的這份感情,間接把他送上了不歸路。開元二十八年(740年),王昌齡遇赦北歸,再次到襄陽,拜訪孟浩然。孟浩然正患疽病,忌吃海鮮一類的“發”物,結果兩人見面后非常高興,孟浩然依然是“寧傷身體不傷感情”,陪著王昌齡大口喝酒,大碗吃海鮮河鮮,致使癰疽惡化,不治而死。
那個時候雖然沒有勸酒者承擔賠償責任的說法,但想必王昌齡會內疚很久吧。
李白曾經寫詩贊美孟浩然,這也是當時世人對孟浩然評價的共識: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
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
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不過,我相信,和孟浩然同被尊為“山水田園詩派”領袖的王維一定不這么認為,只有王維知道,歸廬醉歌笑讀書,只是對孟浩然的一個祝愿而已,他始終在功名和隱逸之間撕裂著。
最后,用孟浩然的一首詩結束這篇小文,假裝我們相信他做到了“且樂杯中物,誰論世上名”——
《自洛之越》
皇皇三十載,書劍兩無成。
山水尋吳越,風塵厭洛京。
扁舟泛湖海,長揖謝公卿。
且樂杯中物,誰論世上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