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侄兒點頭,陸氏笑道:“大明開國之初就有了倭寇,當年金山衛就為此而設,這百多年來倭寇就沒斷絕過,淵哥兒你也太謹慎了。”
錢淵按捺住心里的煩躁,詳加解釋道:“但這次和之前的倭亂是不同的……”
“都是寧波、紹興的海商鬧騰出來的,我懂。”陸氏搖搖手中的團扇,“這和松江有什么關系?”
錢淵的臉色有點難看,雖然沒說話,但反對之意溢于言表。
和譚氏不同的是,陸氏對如今大變的侄兒多了些了解,起身親自將果盤放到錢淵身邊的案子上,輕聲問:“就算倭亂鬧得很大,華亭必然無恙。”
錢淵瞇著眼問:“為什么?”
“徐華亭如果連鄉梓之地都保不住,哪里還有顏面立于朝堂之上?”
錢淵也是醉了,人家徐階是屬王八的,而且還是只沒下限的王八,什么事做不出來?
猶豫片刻后,錢淵低聲將自己和浙江巡撫王忬的那番談話復述了一遍,又說:“之后幾個月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如若不是俞大猷、盧鏜盡皆北上,松江府已是處處烽火。”
捏了顆葡萄在手上,把玩片刻卻沒放進嘴里,錢淵在廳里來回踱步,“俞大猷是浙江副總兵,盧鏜是浙西參將,不可能長期駐守在松江府或嘉興府,一旦他們離去,松江府……”
回頭深深看了眼陸氏,錢淵加重語氣道:“要知道應天巡撫并不兼任提督軍務,是沒有兵權的,難道到時候只靠金山衛嗎?”
所謂的應天巡撫理論上管轄南直隸十二州府,但實際上主要的權責范圍是蘇州、松江兩府,所以還有個稱呼是“蘇松巡撫”。
陸氏緊緊皺眉思索,片刻后,她拿出了一個錢淵無法拒絕的理由。
“遠赴杭州為父兄復仇,后在嘉定出城擊賊得大儒贊譽。”陸氏穩穩坐在椅子上,慢慢說:“淵哥兒,如果別人問起你為什么要遷居杭州,你要如何作答?”
還沒等錢淵說話,陸氏迅速繼續說:“百余年錢氏在松江華亭落地生根,別說祖宅祖墳了,父兄新喪尚在孝期,你卻要不管不顧遷居外地,淵哥兒,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錢淵面無表情的坐回去,這也是母親譚氏拒絕的最重要的理由,父兄的墳墓還在城外,要定期前去拜祭,譚氏怎么可能忍心離開華亭。
但和感性的譚氏不同,理性的陸氏拿出的并不是這個理由。
“在這種情況下遷居杭州,因為倭寇避禍?”陸氏嘲諷的笑了笑,“震川公贊你智勇雙全,兼有氣節,到那時候,何來的氣節?”
面對這種三觀完全不同的言論,錢淵無言以對。
在普通現代人看來,除了生死無大事,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但在古代人,特別是士大夫看來,氣節比生死更為重要。
錢淵如今名聲大噪的主要原因是在嘉定城中力助官兵守城。
整理兵備,出謀劃策,緊要關頭的正確決策,以及拒絕逃遁而披甲出城擊賊,這些為他贏得了所謂的“氣節”。
在錢淵看來無關緊要的東西,卻被陸氏視為其生存的根本。
有一個兩榜進士的父親,有一個兩榜進士的夫君,毫無疑問,陸氏的思維模式向著士大夫方向無限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