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苑。
萬壽宮外,一個年輕的太監縮頭縮腦的在拐角處張望,手里捏著一份奏折。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慢吞吞的走出宮門,招招手將年輕太監叫過來,笑罵道:“猴崽子,裝模作樣,又撈了不少好處吧。”
“黃公公,幾兩銀子您老也看在眼里?”年輕太監將奏折遞過去,小聲說:“還真沒什么好處,內閣那邊將其他奏折都壓下來,只遞了這一封。”
“嚴閣老、徐閣老這么吝嗇?”黃錦嘿了一聲,漫不經心的打開奏折看了眼,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轉身往回小跑。
內閣和司禮監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前者負責票擬,后者負責批紅,前者在外為百官之首,后者在內近在皇帝身側,協同之間也相互制衡。
不過嘉靖一朝,嚴嵩極得嘉靖寵信,而陸炳的存在大幅度削弱了司禮監的權責。
很難說這是不是嘉靖一手刻意造就的,雖然不講規矩,但制衡之術卻不學自通。
兩刻鐘后,黃錦苦著臉出來,揮手讓人去叫內閣諸公,心里暗罵那張半洲可真會惹事,五年前俺答圍城后,今上還是第一次如此大怒。
來覲見的是內閣首輔嚴嵩,內閣次輔徐階,內閣群輔呂本,以及吏部尚書李默。
身著道袍的嘉靖帝閉著眼睛盤腿而坐,看上去心平氣和,并沒有之前怒氣勃發的模樣。
良久之后,嘉靖帝才睜開眼睛,狹長的雙目精光四射,配上薄薄的嘴唇,微微尖銳的下巴,顯出一副十足的刻薄像。
“嘉興大捷,殺倭近兩千。”嘉靖帝的視線落在嚴嵩身上,“惟中。”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嚴嵩的反應堪稱神速,老邁的身軀第一時間拜倒在地,“張半洲橫掃倭寇,東南倭亂就此平定。”
嘉靖帝嘴角微翹,嘲諷的視線轉到徐階身上。
徐階并不慌張,“三日前南下督戰的工部右侍郎趙文華彈劾張半洲養寇不戰,聽聞朝中有彈劾奏章,方匆匆出擊,嘉興、蘇州、松江、杭州各地都遭倭寇侵襲,期間詳情還要詳加查實。”
“惟中,趙文華是你干兒子,說說吧。”嘉靖帝伸手拿起三日來一直放在手邊的彈劾奏折。
嚴嵩顫顫巍巍的站起,要拱手說話,卻忍不住先喘了幾口氣。
“還不搬把椅子來。”嘉靖帝看了眼黃錦,“張經說全盤謀劃,誘敵深入,最終在王江涇一帶擊潰倭寇。
但趙文華說倭寇在嘉興府、松江府、蘇州府來去自如,直到蘇州城險些攻破,張經才調集大軍解圍,之后倭寇南下嘉興府,位于桐鄉的張經險些被倭寇俘虜,恰巧杭州知府胡宗憲調集田洲狼兵趕到擊潰倭寇。”
嘉靖帝深深看了眼嚴嵩,“惟中,哪一封軍報是真?哪一封軍報是假呢?”
嘉靖帝工于心計,城府極深,不會貿貿然相信下面遞上來的軍報,能在朝中興風作浪對張經動手的人并不多,也就嚴嵩、徐階兩人,但遞上彈劾奏折的趙文華是鐵桿的嚴黨,這讓嘉靖無意識中放過了徐階。
“恭喜陛下,不管哪一封軍報是假,都至少說明,嘉興大捷貨真價實。”
“你個老貨!”嘉靖帝瞇著眼罵了句。
先歌功頌德,后或不動聲色構陷,或將金蟬脫殼,這是嚴嵩慣用伎倆,今天也不例外,他拱手道:“子升是松江人,汝立是余姚人,想必消息比老臣靈通。”
徐階和呂本都不禁心頭暗罵,還是熟悉的操作,熟悉的味道!
“臣前些日子收到鄉人信件,萬余倭寇盤踞金山衛,分兵四處劫掠,松江、嘉興、蘇州各地慘不忍言。”徐階板著臉道:“多有士紳往杭州求援,張半洲言需狼土兵到位方能進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