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陷入一陣沉默,錢淵泰然自若的直起身,張經忍不住轉頭看了眼周宏正,雖然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為什么罪名被召回京都,但這松江秀才在錦衣衛面前如此大大咧咧,實在是出人意外。
依靠在柱子上的周宏正沒有說話,只似笑非笑的看著錢淵。
錦衣衛消息靈通的很,他很清楚,王江涇大捷是朝中公認的,而張經的罪名和這場大捷并沒有直接關系……甚至從某個角度來說,正是王江涇大捷造就了張經如今的慘狀。
錢淵沒有停下,繼續說:“雖然誘敵深入其實是敗筆,倭寇連敗諸路官兵攻蘇州城,之后又分兵劫掠常州府、通州府……但是!”
頓了頓,錢淵加重語氣道:“自嘉靖二十八年,倭寇侵襲東南沿海,從臺州府、紹興府、寧波府到松江府、蘇州府、嘉興府,衛所兵不堪戰,往往遇敵則潰,生民涂炭,水深火熱,萬民哀嚎。”
“王江涇大捷,實是自抗倭以來第一勝戰。”
“張經張廷彝這個名字,注定將在史冊中留下印記。”
沉重的喘息聲傳來,張經蒼白的臉龐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紅暈,對他這個相對單純的傳統士大夫而言,生前立功,死后留名,這幾乎算得上他終生最高的目標了。
一旁的周宏正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錢淵,這個松江秀才看似年輕,但絕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今天突然現身送別,難道就是為了說這些恭維話?
“但是,大捷之后,主帥易位,必然士氣大落,客兵又不能久駐東南。”
“徐海尚未被擒殺,汪直在日本占地自號徽王,麾下數萬倭寇……”
“所以,倭寇復燃幾乎不可避免。”錢淵輕聲道:“半洲公可有對策?”
周宏正忍不住用力咳嗽兩聲,拜托,你錢展才當我這個浙江錦衣衛千戶是死人啊?!
這些話難道不應該是竊竊私語?
張經也敏銳的發現,錢淵坦然自若的在錦衣衛面前說起這些……這廝今天的目的絕不單純是來送別的,于是他閉上了嘴巴。
錢淵無所謂的聳聳肩,“半洲公任浙直總督,掌六省兵馬,又調廣西狼兵。”
“雖然半洲公當年征戰廣西,多和土司交好,永順、歸順、保靖狼兵無不唯半洲公馬首是瞻……”
“但狼兵并不是半洲公的。”
這次不僅僅是周宏正,張經也聽得懵懵懂懂。
“狼兵在東南沿海最富戰力,王江涇一戰也立下大功,但他們也劫掠百姓,騷擾村舍,甚至殺人越貨,昨日傳來消息,永順州狼兵在嘉興縣外劫掠百姓,險些和浙西參將湯克寬火并。”
錢淵看了眼張經,又側頭瞥了眼周宏正,緩緩道:“唯有瓦老夫人所率田洲狼兵,沖鋒在前,斷后在后,奮不顧身,死戰倭寇,又軍紀嚴明,秋毫無犯。”
將茶盞的殘茶潑了,錢淵提起茶壺斟了兩杯茶往前推了推,“倭寇復燃,客兵中唯有田洲狼兵能擔此重任,還望半洲公明鑒。”
張經心里模模糊糊,但依稀聽出了點意思,雖然至今還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被召回京都,但可以肯定,狼兵劫掠百姓很可能是罪狀之一,更何況外人一向將狼兵視為自己最為倚重的客兵。
張經一倒,朝中諸公必然不會允許狼土兵還停留在東南沿海,說的更直接些,下一任浙直總督、浙江巡撫也不希望看到一支自己幾乎無法掌控的部隊。
這松江秀才的意思很簡單,他希望張經能夠保下這支田洲狼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