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在點點燭光映射下,錢淵沉默的用一個古怪而別扭的姿勢坐在床沿邊,一手捧著母親的伸出的手,另一手搖著蒲扇給母親扇風。
在錢淵被倭寇擄走之后,錢錚、顧承志跟著楊文、徐渭千里追擊,被蒙在鼓里的譚氏很快就發現了,原因很簡單,兒子是她如今唯一的,全部的希望,三天之后陸氏不得不實言相告。
從那之后,譚氏每天都在痛苦的煎熬中輾轉反側,夜夜都長時間跪在佛像前虔誠祈禱。
在錢錚派人送回安全消息后,譚氏第一時間啟程,陸氏實在不放心跟著一起來,途徑杭州將黃氏、小妹留在了食園,只帶了幾個護衛,兩個婆子,兩個丫鬟一路奔波到了南京。
見到安然無恙的兒子,譚氏那緊繃著的弦并沒有立即松下,拉扯著兒子喋喋不休的嘮叨,躺在床上也伸出一只手扯著兒子,生怕眼睛一閉又看不見了。
說了很久很久,譚氏才在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但錢淵并沒有離開,搖扇的右手不緊不慢卻從不停歇,臉上掛著不知何時浮現的笑容。
門外的陸氏看著這一幕,心里既安詳又有些酸楚,嫂子雖然喪父喪子,但卻有個孝順的幼子,比起來,自己倒是沒這福分。
“咳咳。”
聽見咳嗽聲,生怕打擾母親睡眠的錢淵皺眉轉頭看去,眼神犀利而冰冷,幾個月來壓抑在內心一朝勃發至今不散的殺氣,讓門外的陸氏打了個寒戰。
和半年前相比,如今的錢淵褪卻了表面的懶散文雅,多了一絲銳氣逼人的鋒芒,像是一柄半出鞘的利劍,極為扎眼。
“叔母。”錢淵緩步走出,輕聲問:“多謝叔母陪伴母親來這一趟,侄兒感激不盡……”
“一家人倒是要說兩家話?”陸氏嗔怪道:“分內的事。”
錢淵回頭看了眼沒什么動靜的內室,往外走了幾步,“一路奔波,叔母先歇息吧?”
“嗯,這就回去。”陸氏點點頭,“這棟宅子有點小,咱們在南京至少還要住一個月,明兒我叫個牙人來問問,換一棟大宅子。”
錢淵沉思片刻,搖頭道:“這里留給護衛,我們搬吧,選個夠住的就行。”
“好,我來安排,你只管專心備考就是。”陸氏猶豫了會兒,往外看了眼,低聲道:“畢竟早就跟了你,雖然犯錯,懲處也不要太過。”
“什么?”
“他一路上安排妥當的很,服侍周到……”陸氏詫異的看了眼一臉茫然的錢淵,“就是那個姓劉的護衛,現在還跪在側門外。”
“劉洪……”
幾個月前的那一幕在眼前閃過,但錢淵第一時間回憶的不是自己被倭寇揪在手里,劉洪瘋狂撲來的一幕,而是在龍川一戰中,劉洪被倭寇劈斷左臂的那一幕。
側門外,單臂劉洪還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在龍川一戰中重傷,他留在龍川村養了兩個多月的傷,好不容易撿了條命回來。
之后他默然回到了歙縣,又護送譚氏一行人到杭州,再來到南京,一路上盡心盡責。
“咯吱。”
門開了。
錢淵看著劉洪空蕩蕩的左衣袖,哼了聲繞著走到后面,伸出腳尖踢了踢劉洪已經彎下去的背脊,“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