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淵在東南有很多傳聞,有很多張臉譜。
直面倭寇、臨陣不亂是他;出謀劃策、力拒倭寇是他;心機深沉、善于借勢是他;溫潤如玉、兼有氣節是他。
這些都是錢淵這幾年折騰出來那么多事的附加收獲,但他自小養成的犀利口舌,言語刻薄……這樣的評價始終伴隨著他。
錢淵真心不想要這樣的人設,前世他也不是個口才好的,更不是個會喜歡嘴皮子占人便宜的,無奈似乎這樣的人設被死死釘在身上了,甩都甩不掉!
一直守在旁邊的田德惠抬著頭,兩眼盯著天花板,心里直嘀咕,這錢展才不會真一頓狂風暴雨把名揚天下的徐文長給罵死了吧,嘖嘖,最后那句話……三十兩銀子!
不過,很快田德惠就沒心思想這些了,因為浙江巡撫胡宗憲趕到了。
“中丞大人。”眾人紛紛行禮,唯有錢淵行了一禮,嘴巴緊緊閉著。
胡宗憲也沒去看錢淵,溫和笑著和諸大綬等人寒暄幾句,眼角余光掃了掃挎著繡春刀的田德惠。
“五日前,倭寇襲海鹽,中丞大人親自督戰,剛剛從嘉興府趕回來。”王寅走到錢淵身邊,“還沒來得及回衙門,就徑直來這兒了。”
“十日前,寧波府,山東客兵和福建客兵私斗,死傷數十,總督親自前往彈壓。”王寅接著說:“兩日前,私斗再起,福建一參將在大街上被山東客兵砍死。”
錢淵還是沒說話,只瞥了眼湊過來聚精會神聽著的田德惠。
雖然在船上一時恍惚以至于要錢淵提醒跟隨記錄,但田德惠身為南京錦衣衛千戶,心思靈敏,頗有城府,大致也聽懂了這兩句話。
王寅前一句是在解釋胡宗憲對徐渭并不是不重視,而是親自上陣督戰,一回杭州都沒回衙門直接來這兒了。
雖然錢淵在屋內舌厲如刀,但外間人都清楚,這兩人是生死之交。
為了錢淵,徐渭不惜投入嚴黨麾下。
為了徐渭,錢淵不惜裹挾錦衣衛南下。
其他時候也就罷了,但如今錢淵被嘉靖帝召入京中,胡宗憲是知道輕重的,自然不會干些蠢事。
而王寅后一句是在說,浙直總督楊宜無力彈壓客兵私斗,以至于參將這個級別的軍中高級將官被殺,總督之位已是搖搖欲墜。
隱藏在這句話之下的是,浙江巡撫胡宗憲能不能再進一步?
將最終的兩段話說完,王寅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注意力又集中在緊逼的房門上,已經三個時辰了,除了藥童又送了兩次藥,什么動靜都沒有。
“對了,自六月開始,徐海就銷聲匿跡。”王寅隨口說:“據說和汪直懟上了。”
讓田德惠意外的是,之前一直閉著嘴巴的錢淵霍然回頭,“什么?!”
“真的,倭寇侵襲沿海也是有地盤劃分的,徐海的范圍大致是杭州灣附近,松江、蘇州、嘉興、紹興、杭州,但從六月份開始,只有小股流竄倭寇上岸侵襲,不僅僅是徐海,葉麻、陳東也銷聲匿跡。”
錢淵追問道:“他和汪直懟上了?”
“傳聞是這樣。”王寅攤手道:“汪直如今在日本自號徽王,麾下數萬倭寇,船隊遍布海上,徐海這是想搶汪直的頭把交椅。”
“不是什么好事。”錢淵臉色陰沉下來。
田德惠忍不住開口問:“他們自家窩里斗,怎么不是好事?”
“汪直本質是海商,他是不愿意開戰的,可惜他控制不住那么多無生計的倭寇。”錢淵搖搖頭,“而徐海是真正的海盜、倭寇,他只會以武力劫掠人口、財物,瀝港還沒被毀之前,他甚至對汪直下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