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白,圍攏在午門外的大小官員,新科進士都在整理儀容,在這種場合萬一被御史逮著,今年的考評就完蛋了。
沒辦法,年前科道言官多有串聯,但最終寂然無聲,嘉靖帝兇名猶在,朝中又政爭慘烈,很多御史只愿意揪著這些小事彈劾……不上書彈劾,年底吏部那邊是要考評的。
當然了,往年也無所謂,但今年不行,就在十多天前,吏部天官李默上書,建言明年的京察提前到今年舉行……多少人暗地里在大罵李黑狗呢。
被叔父耳提面命的錢淵今天還算精神,嶄新的深藍色進士服,皂色短靴,腰系革帶,頭戴進士巾。
官員們都時不時轉頭瞄上一眼,眼光中往往帶著挑剔,絕大部分進士都神情激動,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畢竟十年,十幾年,甚至數十年如一日,今天,他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最高的回報,他們徹底跳出了八股那個牢籠,可以悠游泉下,可以光宗耀祖,可以一展胸中抱負,可以起黃金屋,可以納顏如玉……
但官員們的視線落在最后的時候,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在這種場合還能如此鎮定自若,閉目養神,真不愧名滿天下,光是這份定力就讓人側目。
“東晉謝安攜友泛海,風起浪涌,眾人皆恐,唯謝安吟嘯自若。”旁邊有人贊道:“剛聲兄,令侄有安石遺風啊。”
“不敢當,不敢當。”錢錚笑著連連擺手,“安能和安石公相比。”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官員仔細打量著正在閉目養神的錢淵,古人都或多或少相信,面相對品行是有一定的指向的。
從外表來看,錢淵面相端正,鼻梁高挺,嘴唇厚度適中,雙腮有肉……呃,一句話,好賣相。
這位官員就是高拱,他如今除了是裕王府講官兼任翰林院侍講學士外,剛剛被任命為太常寺卿。
高拱是讀過錢淵殿試那篇策問的,在心里猜測錢淵如此寫是受胡宗憲的影響大,還是受其叔父錢錚的影響大?
但無論如何,在殿試能寫出這樣的文章,高拱無論如何都不會錯過這樣的人物,從年齡、資歷各方面來看,錢展才都是他最好的選擇。
這時候,天色大亮,黎明初升的陽光刺透云層,灑下萬點金光,有宮人敲響景陽鐘,悠長的鐘聲讓新科進士心頭一緊。
朱紅色的宮門被緩緩推開,遠遠眺望,重重宮殿,筆直的御街,道道宮門,都在漸漸散去的霧氣中若隱若現。
先是大小官員入宮,后有禮部官員于門邊高聲呼道:“宣新科進士入宮,金鑾殿上面圣。”
也就是錢錚已經走了……不然得氣吐血,前面兩百九十五名進士依次走過金水橋,而錢淵還保持著肅穆的姿勢站在那,他睡著了。
實在是困啊,直到昨晚,那些狐朋狗友還在追問到底誰是狀元,錢淵這幾日只透露了孫鑨的二甲傳臚,徐渭的榜眼,其他的閉口不言。
金水橋邊的禮部小吏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問問這位是不是生病了,又或者太激動以至于邁不開腿……這種事也不新鮮。
但這一科進士唯一落在錢淵身后的那個家伙實在忍不住推了一把,錢淵猛地驚醒,睜開朦朧睡眼,隨手擦擦嘴角邊可能的濕潤,快步往前走去。
好險好險,是倒數第二不是倒數第一……
跟在最后面亦步亦趨,錢淵強自抑制打哈欠的沖動,一路到了奉天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