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安靜了會兒后,嘉靖帝抬眼看了眼陸炳,又看了眼徐渭,“文長知道?”
“不知道。”徐渭攤攤手,“展才在信中提到總督府抄家的理由是站得住腳的,說陛下是知情的。”
嘉靖帝沒說話,翻了翻信紙,后面還有四五頁呢,這筆字實在不想繼續看下去,擱置到一邊說:“不看了……文長你看過,說說吧。”
錢淵的字沒丑到那地步,只是這封信寫的太長,他實在懶得用毛筆,用的是鵝毛筆,這個時代的人自然不太看得慣。
“陛下,臣雖曾入浙直總督胡汝貞幕中,但實際在杭州的時日很短,七月底才從南京回杭州,八月鄉試重病,幾個月后病愈就入京趕考了。”
“知道,展才那廝說過不止一兩次,說你徐文長要不是那場重病,這輩子都過不了鄉試。”嘉靖帝笑罵道。
徐渭嘿嘿笑道:“其實臣和胡汝貞不算太熟,沒想到他還頗有手段,這些年來,還沒見過展才吃這么大的虧,而且還是個啞巴虧……看完信后,臣笑的肚子都疼。”
一旁的黃錦掩口笑道:“老奴聽馮保那猴兒說過,隨園中展才和文長最是針尖對麥芒。”
“所以幸災樂禍?”嘉靖帝饒有興致的問:“來來來,賜座,說個清楚。”
陸炳悄無聲息的將屁股下的凳子往邊上挪了挪,其實將徐渭塞進西苑是錢淵的主意,這事兒大家都看的明明白白,就連嘉靖帝心里也有數,用意不外乎是為了錢淵不被嘉靖帝遺忘。
這世上就沒有比皇帝這種職業忘性最大的了,當然,做皇帝的也可能是記性最好的,這兩種在嘉靖帝這兒能得到統一。
而今天這一幕意味著,徐渭的努力并沒有化為泡影,嘉靖帝對離開幾個月的錢淵仍然有著濃厚的興趣。
“胡汝貞也的確缺銀子,不然哪里敢打江南鹽稅的主意,看到這么大一塊肥肉自然要撲上去。”徐渭嗓子里擠出古怪的笑聲,“事先商量好了,展才要分一成半……”
“胡鬧!”嘉靖帝臉一板,“抄家的銀子家私都是沒入官府,他胡汝貞敢分給一個無職的翰林官!”
“胡汝貞當然不敢。”徐渭身子往前傾,笑道:“所以,他反悔了,還句句在理,說甚這一成半撥付臺州府衙,你錢展才要銀子去找臺州知府譚子理要去。”
“哈哈哈……”
低沉的笑聲在殿內響起,陸炳忍笑解釋道:“臺州知府譚子理是錢展才的舅舅。”
“但譚子理早在兩年前就開始編練新軍,而且寧紹臺參將戚繼光領的義烏兵的糧餉也是臺州府供給,盼銀子盼的眼睛都綠了……”徐渭笑道:“展才回臺州后,別說要銀子,都不敢去府衙,譚子理有次抄起腰刀……要不是同知荊川公擋著……笑死我了!”
“不至于吧?”陸炳有點詫異,“這事兒和譚子理有甚關系?”
“總督府的確撥了部分銀子給臺州府充作軍資,但這筆銀子大部分都被展才送到義烏,戚繼光當時正在義烏練兵……”徐渭解釋道:“說起來展才是無權將銀兩撥付給戚繼光的,但無奈戚繼光新兵缺少軍械,不少兵丁手無寸鐵,而展才又對戚繼光編練新軍頗有期望……”
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嘉靖帝,徐渭補充道:“當時同行的是浙江巡按吳百朋,其實是胡宗憲暗中安排的……但譚子理只能找展才出這口惡氣,本來是撥給臺州府的,結果到手的只是剩菜殘羹。”
嘉靖帝微微點頭,他也知道,一個名聲在外,又簡在帝心的士子是有能力影響這些的,他怕的是錢淵肆無忌憚。
陸炳對南邊的事情倒是知道不少,開口問道:“戚繼光在義烏編練新軍,所耗頗多,也不知道能不能破敵。”
徐渭很謹慎的閉上了嘴,嘉靖帝皺眉問:“耗了很多銀子?”
“同等人數,比俞大猷編練的新軍多了六成。”陸炳輕聲道。
嘉靖帝看向徐渭,“信里可提到了?”
徐渭點點頭,“戚繼光練兵法子有些奇特,軍中對練,勝者得銀,另外江南多水道、丘陵、山脈,軍械都不是官軍日常使用的,需要從頭打制。”
“比如狼牙筅?”陸炳回憶起下面遞交上來的信息,“記得是錢家護衛最早開始使用,幾度野戰敗倭都有狼牙筅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