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十一月下旬了,連續五天的大雪給整個北京城鋪上一條厚厚的棉被,可惜,這棉被不僅不保暖,反而讓人們瑟瑟發抖。
東南戰局一度不穩,西北俺答在十月份又來搶了一波,原本還指望受倭寇不太嚴重的福建、廣州,結果八月間秋雨臉面,山洪肆掠,如潮州府幾乎大半都被泡在水里。
到了十月下旬,浙直總督胡宗憲上書,嘉靖帝點頭許留兩淮余鹽之半,于浙直總督軍門,以備海防軍費之用。
所以,如今天寒地凍,戶部尚書方鈍又開始傷腦筋了……他是真的想致仕了,轉個年就滿六十了,從去年華陰大地震開始到現在一臉了,方鈍已經寫了不下二十份請辭奏折,這對他來說是小意思,他在原時空為了勸阻嘉靖帝打醮祈禱,費用浩繁,上書幾十萬字!
但對于方鈍的請辭,嘉靖帝不批。
嘉靖帝也不傻啊,他能容忍嚴黨收取賄賂,但絕不會將嚴黨這群耗子丟進米缸,方鈍是少有的敢直面嚴嵩的重臣。
隨園里,徐渭和錢淵、錢錚、顧承志四人圍桌而坐,一邊吃飯一邊說起這事。
顧承志是錢淵的啟蒙恩師,又曾經給錢錚做個幕僚,年初錢淵中進士后,他就外出游歷湖廣、江西,剛剛回京。
“還能有什么辦法?”徐渭撈了把胡子,自從那天錢淵吃撐后,隨園飲食一直簡單,今天吃的是陽春面,就桌上擺了盤剁椒,“外甥打燈籠——照舊唄。”
錢錚默不作聲,去年末京中多少官員都在跳著腳大罵方鈍……因為地龍翻身要調撥銀兩物資賑災,俸祿都是折算成寶鈔的。
今年再來這么一遭,不夸張的說,至少翰林院里應該不少同僚除夕夜桌上都沒肉……不是每個士子中了進士都會接受投獻,再說了,京城里的房價、物價太高。
“實話實說,大司農理政頗有手段,但無奈……無米下鍋啊。”錢淵挺同情方鈍的,這種情況下,神仙來了都沒戲唱。
“今日都察院、六科有三份彈劾胡宗憲的奏折。”錢錚突然說:“胡汝貞如今在京中頗多議論……”
頗多議論這個詞用的挺婉轉的,其實胡宗憲在京中名聲已經臭大街了,加派提編,耗費巨資,掌六省兵馬剿倭,結果被徐海弄得灰頭土臉,居然還有臉截留鹽稅。
如果沒有截留鹽稅,戶部……其他的不說,至少京官的俸祿是夠的。
錢淵不由自主的聯想,或許原時空中胡宗憲的悲慘下場與此也有一定關系,提編南直隸、浙江、福建、江西、湖廣,而且還截留一半的鹽稅,幾乎將全京城的官都得罪干凈了。
十年寒窗是為了功名,但考上進士做了官不是為了繼續寒窗……不為了自己,難不成為了明帝國的崛起而苦讀?
聊了幾句后,顧承志將話題扯開,說起這半年的見聞,又說起拜祭聶豹……他和錢錚是好友,雖然只是個秀才功名,但也是聶豹門生。
等錢錚和顧承志離開后,錢淵才轉頭看向徐渭,“怎么?”
“大司農無米下鍋……”徐渭幽幽道:“如果有米下鍋呢?”
錢淵嗤之以鼻,“除非他方鈍去抄了嚴東樓的別院,多了不說,至少戶部一年的進賬!”
“我是說以后……”徐渭低聲道:“有些事情是需要未雨綢繆的,至少需要把態度拿出來。”
“開海禁通商?”錢淵來回踱了幾步,“我在陛下面前提到過……陛下不置可否。”
“那我去試試?”
錢淵立即搖搖頭,猶豫了會兒低聲道:“記得大司農是湖廣人……找個湖廣人上書,有合適的人選嗎?”
“有,嘉靖三十二年進士,入行人司,去年調任刑科給事中。”
其實從弘治年間開始,就不停有官員上書提議開海禁通商……明朝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的開海禁通商過,只是給了外藩一個進貢的渠道而已。
但在嘉靖年間,這種聲音銷聲匿跡,一方面是因為夏言,當年就是夏言提議關閉市舶司的,之后身登首輔,誰會去翻這種舊賬,另一方面在于倭寇鬧得太兇,被嘉靖帝拉出山充大旗的閣老謝遷的后人都被殺了好幾個,倭寇都開始攻城略地,只差豎起旗號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