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北京溫度漸漸好轉,城內雖然不見綠色,但細細看去,柳樹枝條上已有黃絨絨的嫩芽,迎面而來的春風不覺寒意,正應了那句“吹面不寒楊柳風”。
徐渭駐足西苑景山下,放眼望去,不遠處宮墻內外,盡是胭脂萬點的紅紅白白,那是寒冬過后,新春來臨正在綻放的杏花。
“暖氣潛催次第春,梅花已謝杏花新。”
“半開半落閑園里,何異榮枯世上人。”
徐渭喃喃念叨了幾句,臉上呈現出痛苦、彷徨各種神色,最終化為一片猙獰。
這是唐朝羅隱的一首詩,自古以來寫杏花的詩詞多了,歐陽修的“別到杏花肥”,宋祁的“紅杏枝頭春意鬧”,陸放翁的“深巷明朝賣杏花”都是名句,但徐渭卻選了這句“梅花已謝杏花新。”
這不是他選的,而是他的好友選的,梅花可譽為看上去權勢滔天但實則即將凋謝的嚴黨,也可譽為徐渭那位好友的舍身取義,更可譽為在很多人眼里已經時日無多的嘉靖一朝。
駐足良久,徐渭才回過神來,不知不覺中臉頰已濕,緩緩走回,還在半道上,就有小太監來傳話,陛下召見。
殿門外等著的還有李春芳、嚴訥、袁煒,這幾日消息紛亂而來,徐渭心緒大受影響,嘉靖帝對其余幾人的青詞也頗為贊賞。
“文長,就等你了。”李春芳是個老好人,笑著說:“今日可有妙句?”
徐渭拱手見禮,“子實兄,這幾日心神不寧……”
“只怕是江郎才盡。”袁煒冷笑著打斷,“不然陛下何至于詢問我等?!”
這句話說的有點酸,連李春芳臉上都有點掛不住了,從去年開始,嘉靖帝所用青詞十之**都出自徐渭之手。
“懋中,文長之才有若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哪里會江郎才盡?”嚴訥面無表情的勸道:“只怕是擔憂純甫。”
“這倒是。”袁煒陰測測的笑道:“純甫兄實在是膽大包天,據聞東樓兄大怒,對了,宣大總督楊順和東樓兄大有交情。”
李春芳皺眉道:“好了,此地何能談此事,再說了,忠奸未定,善惡未分,據聞多有御史、給事中欲上書。”
“是是是,科道言官中紹興士子冼烔在鼓動同僚……”
一句句看似勸慰的話入耳,徐渭已是雙目盡赤,隱隱可聞磨牙聲,他知道,這一年多來,自己是將面前這些人得罪干凈了。
的確如此,原時空中,就在這一兩年,李春芳、嚴訥、袁煒三人均因青詞得寵,陸續提拔為翰林學士,禮部侍郎,從而在幾年之后連連升遷入閣。
他們被時人稱為青詞宰相,一方面是升官甚速,如袁煒嘉靖四十年任禮部尚書,三日后就入閣了,另一方面在于他們都沒有經歷常規的翰林儲相這條路,在他們升官過程中,從來沒有在詹事府任職。
沒有在詹事府任職是有理由的,他們都走的是幸進這條路,不愿在分宜、華亭之間有所抉擇,自然也不會得其推薦在詹事府任職,所以他們唯一的路就是幸進。
但如今,徐渭像一塊厚重的石頭從天而降,硬生生砸在他們的前路上……如何不恨?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畢竟在隨園和錢淵各種斗嘴斗心機那么長時間,徐渭立即想清楚了,這幫王八蛋是在慫恿自己待會兒在嘉靖帝面前開口求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