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港其實不是個地名,而是港口的名稱,位于舟山群島和鎮海縣之間的島嶼上,與兩處均只有一水之隔,島上有山名曰“金塘山”,所以此島也被稱為“金塘島”。
陰沉沉的烏云在空中聚集,雨滴已漸漸墜落,海風呼嘯而來將亭內眾人的衣衫吹的呼呼作響。
“義父,估摸著不會來了。”毛海峰看著漸漸掀起的海浪,“就算想來,今日風浪不小,怕也不敢。”
周圍響起一片應和聲,這等風浪對他們這些常年縱橫海上的算是小兒科,但對尋常人來說,頗為駭人。
身材魁梧的汪直向前一步,雙手負于身后,定睛看向不遠處的殘墻碎瓦,這兒曾經是他的起點,花費多少心血,花費多少氣力,才建起的商市,結果如今一片殘破。
“當年瀝港船帆如云,聚集商賈,揮汗如雨,實是東南第一盛地,可惜如今卻……”錢銳搖頭道:“老船主也勿要心疼,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汪直長嘆一聲,“以先生看來,此次招撫,以開海禁通商,有幾分可能?”
“這……方某又不是神仙,就算是神仙怕也算不出。”錢銳頓了頓,“不過前些日子慈溪趙家那幾人……老船主還記得?”
“趙家人做生意向來沒什么規矩。”毛海峰偏頭插嘴道:“首尾兩端,如今看可能通商,丟出幾人過來看看風向而已。”
“閉嘴。”汪直瞪了眼,“商路斷絕數年,趙家早年在雙嶼、瀝港都設商鋪,此路不能斷絕……方先生接著說,你再插嘴試試!”
毛海峰悻悻閉上嘴巴。
“仔細盤問才得知,慈溪趙家倒是有個人……老船主應該也知曉。”錢銳輕聲道:“趙文華,字元質,號梅村,嘉靖八年進士,嘉靖三十二年南下督戰擊倭,后回朝升任工部尚書。”
“噢噢噢,老夫聽說過,據說是個嚴黨,名聲不太好……沒想到是慈溪趙家人。”
“趙文華是嚴黨中人,浙直總督胡汝貞亦是嚴黨。”
“先生意思是……嚴黨其實是贊成開海禁通商的?”
“至少不會反對吧。”錢銳隨口瞎扯道:“那日還聽得一個消息,當年浙江巡撫王民應指派大軍攻陷瀝港,升任兵部侍郎,不過去年末被趕出京城,據說頗受冷遇。”
雖然都是些虛無縹緲的信息,但汪直頗為鼓舞,笑道:“有先生在側,老夫心里才有底氣……嗯?”
“來了!”徐碧城眼力最健,指著遠處港口,“福船在中,前后四船護佑,倒是比咱們還有排場!”
正巧海風暫歇,雨水稍停,汪直大步走出亭子,徑直往前走去。
福船靠岸,先行下船的是數十名或腰間佩刀,或手持長槍的武卒,個個身材高大,目光警惕,很快占據半廢的碼頭。
接著下船的七八個身穿儒衫的士子,投向汪直等人的視線里帶著好奇,倒沒有什么厭惡……畢竟都是東南本地人,雖然痛恨倭寇,但也知道汪直這幾年并沒有參與侵襲沿海的戰事,甚至和徐海開戰,給東南留出了編練新軍的時間。
鄭若曾回頭看了眼船……縱然他向來沉穩有度,也忍不住低低啐罵了幾句,展才這廝是得理不讓人啊!
船艙里,胡宗憲面色鐵青的一拍桌案,“行行行,都依你還不成,從金華、臺州、紹興、處州、紹興調集民夫,銀子以總督府、巡撫衙門兩邊湊齊……唐荊川升任寧波知府,只要徐華亭不搗鬼,理應無礙。”
“早應下不就完了嘛,非要等到臨門一腳才……”錢淵慢條斯理的起身,接過楊文遞來的苗刀,有條不紊的懸掛在腰側,“好了,汝貞兄先請。”
武卒分成兩排站定,眾多幕僚擁著浙直總督胡宗憲踏上島,圍繞這個港口,數以萬計的性命墜入黃泉,但直到此刻,才有一個真正的大明官員踏上此地。
出乎胡宗憲意料的是,在微涼的海風中,兩伙人還在警惕的互相打量的時候,汪直越眾而出,單膝跪地。
“罪民汪直拜見總督大人。”
汪直身后眾人一陣騷動,如性情火爆直率的毛海峰縱然單臂,也忍不住手摁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