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胡宗憲和錢銳出門,錢淵有些惋惜,如果換成自己就好了,有很多話藏在心里要脫口而出,有很多事還需要詢問父親的意見……還有,母親很惦記你,她一直帶在身邊的靈位,早已經燒個干凈。
“錢大人?”汪直也明白過了,一說到開海禁通商胡宗憲就含含糊糊,甚至脫身而走,看來面前這位才是正主。
錢淵回過神來,用挑剔的眼神打量著汪直,指了指桌上空空如也的酒杯。
雖然流落海外,但始終養尊處優的汪直臉色有點難看,猶豫半響才拿起酒杯斟了杯酒。
“還算不錯。”錢淵一飲而盡,“能給他胡汝貞斟酒,五峰船主可是覺得,給我錢展才斟酒,委屈了?”
“難道錢某人這個巡按御史沒有他浙直總督有分量?”
“還是錢某人太年輕,五峰船主覺得拉不下臉?”
錢淵看了眼垂誕好久的大蝦,放下筷子抓起一只,“五峰船主也算是人物,不知可信佛?”
短短幾句問話,談話節奏和主動權已全然落到對方手中,汪直不敢再小瞧,沉聲回道:“漂泊海上,隨時都可能身遭不測,自然是信佛的。”
放口大嚼幾口,錢淵丟下大蝦,就放了點姜片,估摸都沒放料酒,也沒蔥蒜,有點腥,他拿過毛巾擦擦手,笑道:“既然信佛,那就應該知道,拜佛就要拜到真佛面前。”
“真佛?”汪直眼神閃爍不定,“錢大人此話何意?”
“海鮮不錯,可惜廚子不得力,腥味太重。”錢淵點評幾句,右手大拇指反向指向自己胸口,“五峰船主可知錢展才?”
“東南遍傳松江錢氏英杰之名,汪某遠在海上也有耳聞……”
“不不不,錢某指的可不是東南。”錢淵長身而起,“嘉靖三十四年鄉試后,錢某入京,當日覲見陛下,一舉定下此后數年東南大局。
當年末,秦晉之交地龍翻身,錢某適時在西苑覲見,背負陛下護送,從此得陛下寵信,第二年元宵佳節,陛下還御駕錢宅。
嘉靖三十五年,錢某身登皇榜,陛下欽點庶吉士入翰林院。”
汪直深吸了口氣,畢竟是海商,自從倭寇四起后,東南世家大族和汪直的走私通道被截斷后,他最多只能對東南沿海有一定的信息捕捉能力,京城發生的事……雖然已經幾年過去了,但汪直從不知曉,也沒渠道知曉。
面前這位簡在帝心……汪直第一時間如此判斷,但心中疑團不解,要知道胡宗憲是嚴黨,論簡在帝心,只怕面前這位比不過內閣首輔嚴嵩吧。
“且讓錢某替五峰船主稍稍剖析朝局。”錢淵冷笑道:“自前任吏部尚書李默李時言罷官歸鄉,再到今年初京察嚴黨大勝,嚴嵩權傾朝野,幾近一手遮天,雖然徐華亭損失慘重,但仍能勉力支撐,五峰船主可知為何?”
汪直遲疑道:“據說內閣首輔已年近八旬?”
“不錯,分宜已老,論朝中能繼任首輔者,舍華亭何人?”
汪直恍然大悟,輕拍桌案道:“聽聞錢夫人是徐閣老孫女?”
錢淵遞去一個“你終于明白了”的眼神……嘖嘖,臉皮一點都不紅,錢徐兩家早年就不合,雖然如今是姻親,但已是分道揚鑣。
說的嚴重一點,不管是在東南諸事,還是日后回京……錢淵最需要警惕的是徐階,而不是任何其他勢力。
“嘉靖年間,黨爭酷烈,嚴嵩下手之狠本朝罕見,前內閣首輔夏貴溪遭棄市即明證。”錢淵細細分析道:“嘉靖三十三年,南下督戰的兵部尚書聶雙江亦被嚴嵩斥退,兩年后病故。
徐華亭上承夏貴溪余黨,又是聶雙江親傳弟子……錢某深知,日后朝中必是腥風血雨,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