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很多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汪直在盤算這次的交易會給自己帶來什么樣的命運,從海道副使丁湛到浙江巡撫王民應,再到如今的浙直總督胡宗憲、浙江巡按錢淵……
錢銳在思考兒子究竟想做什么……錢淵并沒有像對其他人一樣去刻意隱瞞什么,錢銳很容易察覺到,兒子似乎對建功立業本身并沒有太強的執念。
從拋棄翰林南下擊倭,到約束東南諸軍招撫汪直,再到布局通商……錢淵走的不是一條正統的文官仕途路線。
鄭若曾在心里感慨不已,如今的東南,倭亂暫歇,通商可行,再無之前數年間路旁枯骨、村無人煙的慘狀……不能否認胡宗憲在期間做出的巨大努力,但最終描繪這一切的卻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世事奇妙如此,當年嘉定城內初遇,如何想得到如今。
天才微微透亮,宅子里已經有了聲響,大大的燈籠掛的到處都是,看起來喜洋洋的一片。
汪直大聲呵斥手下抬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被囑咐留下的毛海峰、徐碧城正在和錢銳細細商量,還有人扛著新鮮的海魚海蝦……這是錢淵吩咐帶上的。
“展才呢?”熬了一夜的唐順之雙目通紅。
“沒看見。”趕出門的何心隱一邊看著川流不息的人來人往,一邊打著哈欠,“不是和荊川公你一個屋嗎?”
過了一刻鐘,還是沒看見錢淵的人影,胡宗憲都有點急,親自出面直接找到汪直頭上了。
雖是六月酷夏,但凌晨時分,帶著濕氣的海風迎面而來,讓山頂的錢淵感覺到一絲寒意。
楊文上前幾步,將大氅披在錢淵肩頭。
“接下來半年,戚元敬、繼美、盧斌、侯繼高都會輪番出戰,剿殺小股倭寇,甚至出海追殺海盜。”錢淵緩緩道:“數月之后,可升游擊。”
“少爺……”
“錢家護衛前后近十名頭領,多能獨當一面,但你楊文資質最佳,沉穩干練,統兵有方。”
“少爺。”楊文單膝跪在錢淵身側,“自嘉靖三十二年,楊文從無稍離……”
“起來!”錢淵不悅喝了聲。
楊文立即起身,他知道,少爺最不喜歡的就是下跪,無論是跪別人還是別人跪自己。
錢家護衛有四十余人入軍,其中三個把總,剩余的也大都為隊長、副隊長,一半人在戚繼美所部,剩下一半原本在盧斌所部,不過戚繼光這段時日搶了些去。
這四十多護衛縱然入軍,但也保持著緊密的聯系,張三曾經私下與眾人約定,待倭亂平息,再歸錢家護衛。
但問題就在于,倭亂雖然看似平息,但暗流洶涌,絕非到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之時。
而錢淵這番話的言下之意是并不希望楊文回歸,而是希望他留在軍中。
胡宗憲會那么老實嗎?
唐順之是否能擔當大任?
汪直有沒有管束海商、海盜的能力?
戚繼光不可能永遠駐守寧波。
喜歡多埋伏下后手的錢淵希望楊文能成為自己的后手,一個別人都看得到,但在關鍵時刻能起到作用的后手。
“升任游擊,可單獨領一軍。”錢淵雙手負于身后,稍稍籠住被海風吹起的大氅,“可懂了?”
“懂。”楊文平靜下來,低聲道:“少爺放心,必能練出強兵為少爺所用。”
“選你的原因有二,其一,你統兵有方,又頗有戰功,升遷難度不大。”錢淵回頭深深的看了眼楊文,“其二,還記得去年那次出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