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陪著笑臉,說了無數好話,好不容易才把方老爺子打發走,這位堂堂正正,無私心,實在難對付,何況老爺子和平泉公、錢錚關系都不錯。
徐渭順手接過劉洪遞來的毛巾擦擦臉,罵道:“你家少爺倒是有能耐,自個兒跑出去,把我留在京中受罪!”
劉洪笑著說:“能者多勞。”
“狗屁!”
徐渭又罵了幾句,心里盤算自己剛才閃現出的那個念頭是錦上添花,還是多此一舉……這種事需要拿捏好力道,不能輕了,也不能重了。
徐渭實在是羨慕那位生死之交,縱橫東南,親筆描繪,這是如何的豪情。
不過徐渭也知道自個兒做不來……不說其他的,自己在軍中可沒有錢淵那般威望,浙江一省兵力,至少一半都在錢淵掌控之中,浙直總督胡宗憲憋屈的慌啊。
閑聊了幾句,徐渭舉步向天字號院子走去,拿捏力道,一方面在于自己,另一方面在于院子里這位讓他極度厭惡,但不得不敷衍的貴客。
“來了。”嚴世蕃大馬金刀坐在桌邊自斟自飲,眼皮子抬了抬,“文長果真好手段,司禮監已批紅發往吏部,公文明日就下。”
徐渭自顧自坐下,取來酒杯,不屑道:“沒膽子就早些說,拖來拖去……荊川公都起復數年,又不是調入京中,哪來那么多顧忌!”
嚴世蕃臉一黑,嚴黨和其他的政治黨派不同,完全是依靠嘉靖帝的信賴而來的,這等可能犯忌諱的事,嚴嵩自然要萬分小心。
“我嚴東樓如此不入你徐文長之眼?”嚴世蕃臉色有些陰沉,“入直西苑撰寫青詞者,資歷最深者袁煒也不敢如此說話。”
徐渭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冷笑道:“沈青霞是徐某至交姻親,方山公對徐某有恩。”
嚴世蕃嘴角動了動,方山公指的是曾任浙江提學副使的薛應旂,此人名望甚高,嘉靖三十二年被嚴世蕃陷害而至罷官,嘉靖三十四年起復后不過一年多,就在今年初的京察中,嚴世蕃指使黨羽再提當年舊事,最終薛應旂以“不謹”的罪名被罷官。
嚴嵩、嚴世蕃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太多了……隨便數數幾乎到處都是,就連嚴黨內部都有,胡宗憲的堂兄當年就是被嚴嵩害的壯年即致仕。
看了眼嚴世蕃,徐渭冷笑道:“隨園中以展才為首,分宜、華亭之間向來不偏不倚。”
“他娶了徐華亭的孫女。”
“哼,別人不知,難道你嚴東樓也不知?”徐渭嗤之以鼻。
嚴世蕃撫掌大笑,“知道的都笑話他徐華亭,這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錢淵在嚴嵩、徐階之間不偏不倚,這是明擺著的事,但娶了徐階的孫女,在很多人眼里就有了偏向。
如果錢淵要堅持自己的政治中立,按照慣常做法,那應該和嚴黨多多親近……但他選擇的另一條路,和徐階表面笑嘻嘻,暗地里刀光劍影。
其他人看不出來,如嚴嵩、嚴世蕃、嘉靖帝等人自然是心里有數的。
“唐荊川調寧波知府,聽聞展才在寧波那邊動靜不小?”嚴世蕃嘖嘖道:“如若真的通商,金山銀海啊!”
“只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徐渭木然道:“換句話說,想吃肉,就要先挨揍。”
嚴世蕃兩手一攤,“連唐荊川之事都不敢妄定,更何況開海禁通商!”
嚴世蕃雖然狂妄,但卻聰明絕頂,雖然貪財,但也不是什么銀子都敢收的。
嚴黨如此勢大,靠的不是嚴嵩,有明一代,從無能壓制帝王的權臣。
靠的是嘉靖帝對嚴嵩的寵信,如若在通商一事上和嘉靖帝唱反調,那就是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