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嚴黨勢大,嚴分宜雖年邁,但嚴東樓在內閣主持票擬。”陸光祖搖頭道:“不可輕動。”
徐階瞥了眼兒子,心里失望不已,今早就提點過了,但一個白天都沒想明白,而別人只聽了一盞茶就懂了。
錢淵那廝哪里來膽子敢貿貿然在寧波府設市通商,此事十有**陛下是知情的,搞不好裕王那都心里有數,徐階如今大敵是嚴嵩,如何會去捅這個馬蜂窩。
這個馬蜂窩捅了,不好說自己能占什么便宜,但肯定會讓陛下、裕王心里不痛快,說不定還會將錢淵趕到嚴嵩那邊去……徐階現在完全不相信姻親能牽制得住錢淵。
所以,今天討論的那個人應該是浙直總督胡宗憲。
而陸光祖說“不可輕動”是針對胡宗憲,更是針對胡宗憲身后的嚴嵩嚴世蕃。
張居正心思急轉,從設市通商如何能牽扯到胡宗憲……很簡單,一個人。
汪直。
果然,徐階下一句就是,“胡汝貞此人頗有韜略,可惜好大喜功,汪直之流不過盜匪,何來誠信,日后必然叛亂,東南再無寧日。”
張居正打了個寒顫,這幾句話說的輕描淡寫,但實則暗藏殺機,要知道招撫汪直的是浙直總督胡宗憲,錢淵可沒有這個權力。
招撫汪直已近半年,浙江、蘇松等地的局勢迅速好轉,各地傳來剿倭勝績,和其他京官不同,張居正曾經遠赴東南,曾一度想去瀝港,也曾在隨園中和錢淵、徐渭討論過東南倭亂諸事。
所以張居正很清楚,汪直若亂,通商必然斷絕,倭亂必然再起。
深吸了口氣,張居正開口道:“胡汝貞好大喜功,但汪直此人先后與瀝港、侯濤山設市通商,少有劫掠之舉,如今通商已有數月,以此為由,恐有空穴來風之嫌?”
陸光祖微微點頭,“師相,若以貿然招撫汪直,甚至勾結倭寇為由彈劾胡汝貞,商路斷絕,只怕兩浙倭患再起。”
陸光祖是嘉興府平湖人,對海貿并不陌生,深知商路斷絕,必然倭亂四起。
終于聽懂了的徐璠怒道:“父親適才說了,盜匪之流豈有誠信,必有后患,胡宗憲、錢淵貿然招撫,實是敗筆!”
頓了頓,徐璠說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話,“胡宗憲是嚴黨大員,如若招撫汪直有功,何日才能撥亂反正?!”
“如今深秋近冬,又是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但等明年開春,又是精神奕奕,這都多少年了?!”
“難道要父親熬到他嚴分宜壽終正寢?!”
陸光祖和張居正對視一眼,都不吭聲了,他們都是明朝歷史上的名臣,無論是能力、眼光都是第一流的,自然知道自己這位師相可不是聶豹那種有肚量的人。
當年聶豹被夏言下獄,后夏言被嚴嵩陷害入獄,兩人獄中相見,聶豹無一言相責,以至于夏言被棄市前感慨,吾愧對雙江。
這種事是絕不會發生在徐階身上的……張居正記得錢淵曾經用不屑的語氣評價過,徐華亭陰狠更甚于嚴東樓。
在很多人看來,徐階這只萬年烏龜王八是想熬死嚴嵩,但屋內諸人都心知肚明,只有有一絲可能,徐階都不希望嚴嵩能壽終正寢。
在這種情況下,拿下胡宗憲是重中之重,胡宗憲以嚴黨為后盾,但反過來,嚴黨亦以胡宗憲為柱石。
正是因為東南倭亂,胡宗憲出任浙直總督,以至于提編東南數省,手掌六省兵馬,無數資源都在向東南,向胡宗憲傾斜,嚴黨在朝中的權力才會膨脹到現在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