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師爺是浙江本地人,追問道:“桑苗、棉種可不便宜,老者能買多少?幼蠶更不是哪兒都有的賣的。”
“用不著買。”田三的兒子搶著說:“專門有人賒給我們,不過蠶繭也只能賣給他們。”
“就你知道!”田三不樂意的訓了句。
“爹爹,要不是兒子在鎮海聽人說能賒幼蠶,你在村子里還不知道呢。”
“鎮海?”黃師爺饒有興致的問道:“你去了鎮海?販貨嗎?聽說那兒現在設市通商,好熱鬧。”
田三和他兒子齊齊搖頭,異口同聲道:“官府征徭役去修路的。”
“不過不是一批,小老兒是去年六月份,他是去年十月份。”田三嘖嘖道:“徭役幾年輪一次,哪次不是自備干糧,萬一病倒了那十有**要客死異鄉,但這次……聽都沒聽說過啊!”
黃師爺偏頭看了眼趙貞吉,笑吟吟的捧上幾句,又將地上的竹筍都包圓了,田三這才接著往下說。
“每日都是精米,兩日有一頓魚肉,雖然干活累,但吃的好,也沒人責罵……”
“誰說沒有……”
“那是你懶骨頭,日上三竿躲在角落里睡覺,不抽你抽誰?!”田三順手給了兒子后腦勺一下,“他是十月去的,還混了件冬衣呢”
趙貞吉的視線落在那青年的身上,樣式有些古怪,針腳也不細致,不過鼓鼓囊囊,看起來很是保暖。
“就是被抽了十鞭的那日……”田三兒子嘿嘿笑道:“別人都下工了,就我還在摸黑,正巧碰上了來巡視的大人物,順手賞了件冬衣給我,這叫什么翁失馬……”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黃師爺笑道:“碰到什么大人物了?不會是錢砍頭吧?”
田三兒子惋惜道:“可沒那福分,是五峰船主。”
“說起來五峰船主不是倭寇吧?”田三摸摸腦袋。
“爹爹,當然不是。”田三兒子撇嘴道:“倭寇是來搶劫的,你見過哪個倭寇給衣給食?工地上的精米、魚肉都是五峰船主買來的呢!”
趙貞吉和黃師爺對視一眼,心里都有數,別說精米、魚肉了,汪直還出銀修建碼頭,不過后來抵扣稅銀了。
黃師爺嘆了口氣,論起來,還是嘉靖三十年到嘉靖三十二年之間那幾年,民間的日子最好過。
趙貞吉也嘆了口氣,沒想到汪直在民間名聲居然還不錯。
一天下來,趙貞吉開始考慮要不要繞過胡宗憲和錢淵,直接接觸汪直了。
毫無疑問,汪直是最關鍵的那個人,受招撫來降,獻上徐海首級,設市通商。
但在趙貞吉看來,汪直很可能也是最容易突破的那個人,只要能突破汪直,胡宗憲、錢淵與汪直之間的隱秘將在趙貞吉面前完全暴露。
伸手摁了下地,蹲下來時間太長了,趙貞吉兩腿發酸,黃師爺正在數錢,將地上還剩下的十幾個春筍全都包圓。
“傻了啊!”田三接過銅板,手肘撞了撞傻乎乎盯著不遠處的兒子。
“爹爹,那是五峰船主啊。”
隨著這句話,趙貞吉兩眼放光的轉頭看去,一個鬢角微微發白,方頭大耳的中年人正饒有興致的逛著,身邊隨從時不時丟出幾角碎銀子買些東西。
這就是近十年東南最大的海商頭目汪直汪五峰?
雖然汪直并沒有直接參與到劫掠沿海中,但當年手下多有海商襲擊沿海,在瀝港之戰后,他被公認為倭寇中勢力最大的頭目。
接到趙貞吉的眼神,黃師爺輕手輕腳的走開,片刻后,兩個漢子遠遠跟著汪直,看著這一行人過了錢塘江,在錢塘縣一處客棧落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