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小雨,到了凌晨變成冰珠,沒一會兒,雪花飄飄揚揚,給整座北京城披上一件潔白的毯子。
其實嚴府用不著這件毯子,白色的燈籠處處可見,慟哭聲時時耳聞,徐渭去西苑打了個轉,寫了份青詞遞上去,才起身去了嚴府。
嚴府門外車水馬龍,數十個官員正在雪中等待,徐渭看看這架勢,猶豫著要不要待會兒再來,但眼尖瞥見潘晟緩緩踱來。
就在去年末,裕王府講官出缺,高拱上奏選翰林補之,到現在也沒個結果。
嚴黨的人選是唐汝楫,徐階推薦的自然是張居正,徐渭向高拱舉薦的就是潘晟。
但高拱對張居正頗為賞識,兩人在國子監搭班子相處的頗為融洽,高拱曾經公開稱頌張居正的溫文儒雅……嘖嘖,明朝的內閣首輔中,高拱是少見的獨裁者,而張居正更勝一籌。
對著三個人選,高拱詢問裕王,但裕王本人倒是挑中了一個多月后除服的諸大綬。
“六部尚書都已經來過了,徐閣老更是一大早就到了。”潘晟沖著門房努努嘴,“文峰、子直、登之都已經到了。”
“據說華亭是被趕走的?”徐渭小聲說,“適才在西苑撞見……嘴角帶笑,喜不自禁。”
潘晟有點想笑,徐階一大早來拜祭,嚴嵩還算客氣,但嚴世蕃看見徐階身后的徐璠……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同樣都是心頭暗喜,但徐階還做做表面文章,一臉悲容,而徐璠嘖嘖,臉上的腫消了,記吃不記打的貨,估摸著回頭嚴世蕃還得找這廝麻煩。
徐渭徑直入門,都沒搭理一旁的嚴府管家嚴年,進了門房看見幾個隨園士子,雖然嚴嵩是公認的奸相,但畢竟是喪事,再說了徐階都來拜祭。
在門房里待客的居然是工部尚書趙文華,身披孝服,雙目紅腫,甚至額頭上都青了一塊。
“文長來了。”趙文華眼神閃爍不定,他知道徐渭是隨園的第二號人物。
徐渭拱手一禮也沒說什么,等其他隨園士子到了,眾人一起去靈堂拜祭。
其實這個時代所謂的黨派,并不是那么涇渭分明,即使被公認為嚴黨或徐黨的官員,有時候在政治角里中也顯得面目模糊。
像隨園這樣的以政治團體,而非家族式的集體行動其實非常特殊,但這也是隨園在政治層面名聲鵲起的原因之一,比如去年傳的沸沸揚揚的隨園鬧六科一事。
在這方面,其實錢淵沒有下過什么功夫,畢竟離京三年了,徐渭隨伺帝側,平日里組織類似活動的是孫鑨。
今天第一個抵達嚴府在門房等候的也是孫鑨,就是他主動攔下了陳有年諸人,準備以隨園的身份一起入靈堂拜祭。
孫鑨、徐渭居前拜祭亡者,送上吊唁衣被致襚,“元輔節哀,東樓公節哀。”
淚光盈盈的嚴世蕃與身后數子鄭重回拜,收下衣被,“雖未趕至,但足領盛情。”
嚴府耳目眾多,嚴世蕃派人打探消息,確定李時珍的確在來京的路上。
一一行禮完畢,趙文華將一行人送出嚴府。
“梅村公留步。”徐渭回身行了一禮。
“可惜李時珍未能趕及。”趙文華嘆道:“但義父寄語,謝過展才。”
徐渭側身看了眼孫鑨,才輕聲道:“展才已盡全力,還望梅村公節哀。”
趙文華微微點頭,頓了頓,等身邊的嚴年將幾位吊唁者引進門,才用極輕的聲音道:“嚴鵠。”
徐渭瞳孔微縮,拱手一禮,下了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