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顫顫巍巍的拜倒,“老臣老了,老了,只盼再見鄉人。”
長時間的沉默后,嘉靖帝拂袖離去,陸炳、黃錦及宮人隨之而去,只留下老邁的嚴嵩,依舊跪在地上。
長達半個世紀的宦海生涯,嚴嵩曾默默無聞,曾甘于清貧,曾一朝而起,至今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他真的累了,真的累了……
如今的嚴嵩已近油盡燈枯,嚴黨覆滅已近在咫尺,徐階步步緊逼,而嘉靖帝卻不肯放嚴嵩致仕。
嚴嵩心里明白,自己和徐階之間最大的仇恨不在于夏言之死,不在于聶豹罷官,而在于自己年過七旬卻牢牢把住內閣首輔之位,讓徐階十余年難再進一步。
徐階身為內閣次輔,仕途已近巔峰,只要再上一步,就能成為讓百官避道的內閣首輔,而嚴嵩成了那塊絆腳石。
對于嚴府來說,嚴嵩的主動退讓,和年老病逝,是有很大區別的,前者或許能掙出一條生路。
今夜嚴嵩所為,實際上是在嘉靖帝面前試圖和徐階做一筆交易……你放過我和我兒子,我以如此方式讓陛下厭惡,勒令致仕。
顯然,嘉靖帝看穿了這一切。
當然了,徐階也心知肚明。
“執政十余載,只知媚上弄權,打壓忠良,排除異己,賣官斂財,以至于北有俺答,南起倭患,民不聊生,朝無正風!”徐階干瘦的臉上似乎散發著光芒,“眼看事敗,如今卻想全身而退?”
“嚴東樓離京,嚴黨覆滅已成定局。”陸光祖笑道:“待得師相登首輔之位,澄清吏治,召回被貶賢良,朝中必然一變。”
張居正輕聲道:“董份去位,仍為翰林學士,吳鵬致仕,尚有趙元質、歐陽必進,岳父還需謹慎,小婿恐此為嚴嵩緩兵之計。”
徐階捋須微微點頭,“適才已囑咐人給嚴府送去些許禮物,以安其心。”
緩兵之計,徐階用的也是緩兵之計,只等著發起致命的總攻……原本徐階還想再等等,但今日之事讓他下定決心,他看得出來,嚴嵩的確有去位之意。
徐階愿意成全嚴嵩,但只有一半……就因為你嚴惟中,我徐階十余年不得寸進,因為你嚴惟中,我徐階被人喻為縮頭烏龜,讓你全身而退,如何能解我心頭之恨!
“張子儀那邊?”徐階的視線落在張居正身上。
“都安排好了。”張居正恭敬的從袖中取出一本冊子遞過去。
徐階細細看了遍,嗤笑道:“果然文辭犀利。”
“岳父欲何日上奏?”張居正微垂眼簾。
徐階沉吟片刻后才道:“令其十日后上書,驅逐分宜,但不得言及工部、刑部、嚴世蕃。”
張居正贊道:“嚴東樓返鄉守孝乃陛下親令,不可以此彈劾。”
“只要分宜一去,余者不足為慮。”陸光祖猶豫了會兒,輕聲道:“大司寇歐陽任夫雖為分宜姻親,但嚴整法紀,廉潔奉公,夙夜不懈,數度拒東樓于門外……”
一直沒吭聲的徐璠窺探父親神色,厲聲道:“若不是嚴賊的小舅子,歐陽老兒何德何能上位工部、刑部兩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