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個下馬威讓侯汝諒憤怒非常,但他性情堅韌,從不輕言退卻,更何況背靠內閣首輔,身為浙江巡撫,他有的是時間、手段來從容收拾。
侯汝諒甚至如此想,舊人一掃而空也未必是壞事,畢竟前面數任浙江巡撫多有和錢淵牽扯不清的人物,比如胡宗憲,比如譚綸,比如吳百朋。
但侯汝諒沒想到的是,人家給的下馬威還沒完呢。
新官上任第一件事不是去放火,而是去盤點,看看前任給自己留下點什么。
空空如也的庫房里,只有兩個人在,侯汝諒終于沒忍住,一腳踹飛了腳邊的一個小木凳,從牙齒縫里崩出三個字,“譚子理!”
張師爺在一旁無語的搖頭,官場慣例,繼任者一般不會去找前任的麻煩,但前任一般也要給點面子留點底子。
而譚綸是一點面子都沒給,估摸著庫房里的老鼠都打著鋪蓋搬家了!
現在就算侯汝諒把文員、小吏都招滿,也拿不出銀錢發放俸祿……就連身邊的幾十號親兵都夠嗆,最多也就混個吃喝不愁。
張師爺勸了好一會兒,侯汝諒喘著粗氣不肯出去,前者只能自己出去問個究竟。
“自朝中設浙直總督以來,兩浙稅銀、稅糧均輸總督府,巡撫衙門這邊從不經手,阮鶚、吳惟錫、趙大洲均按舊例。”
“那譚子理呢?”侯汝諒冷笑道:“他上任時,已然沒了浙直總督。”
“胡汝貞提編六省,稅賦承受最重的就是浙江,多有提編至三四年后的府縣。”張師爺一邊琢磨一邊說:“譚子理行休養生息之策,多次上書朝中,免嘉興、湖州、嚴州稅賦,稅糧之事盡交付布政司,常例……”
看了眼侯汝諒,張師爺咽了口唾沫才低聲說:“免了各府常例。”
在張師爺看來,前任譚子理將規矩壞的不成樣子了,眾所周知,縣府省各級衙門,都是要收常例的,巡撫衙門這邊的常例就是從浙江那么多府衙收來的。
這對于浙江巡撫來說,這是一筆非常重要的收入,一旦出了什么緊急事,就要從常例銀里撥付,更何況這也是浙江巡撫衙門的灰色收入的主要來源。
侯汝諒大怒起身,沒有人手就算了,浙江多有文人士子,自己總能招募來,但沒有銀子……放屁都不帶響!
這時候,敲門聲響起,從遼東跟來的錢糧師爺走進來,“東翁,賬目對不上,中秋之后,賬上應還有白銀二十六萬兩,各式綢緞布匹數百匹。”
侯汝諒精神一振,“難不成譚子理全都……”
“不可能,譚子理就算貪婪類嚴東樓,也不會做這等蠢事。”張師爺立即搖頭道:“只怕另有內情。”
“去問問。”侯汝諒咬著牙道:“就問那個老吏……哼,留在這只怕也是刻意為之。”
片刻后,張師爺面色灰敗的回來了,帶來了一個合乎情理,但侯汝諒無法接受的事實。
那二十六萬兩白銀和布匹綢緞都是借來的……從寧波府衙借來的。
這是個巧妙的誤會。
當年譚綸接任浙江巡撫后,手上也是空空如也,又免了各府的常例,想方設法從外甥錢淵那弄銀子。
最終兩人達成協議,寧波府衙、鎮海縣衙向浙江巡撫衙門輸銀,而譚綸盡量保持寧紹臺三府的兵力調配,并許盧斌、侯繼高、楊文、張元勛各將領以鄉勇的名義募兵成軍。
譚綸在任的時候,巡撫衙門是很闊氣的,甚至還養了個戲班子專門研究海鹽腔,而譚綸上書丁憂守孝回江西老家之后,留守杭州的鄭若曾接到隨園密信,將手下大都遣散,庫房里留存的全都送回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