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雖然年輕,雖然手腕尚不熟練,但也懂這個道理啊。
徐階拾起茶盞抿了口濃茶,笑著想……陛下試圖以隨園制衡高拱,可惜已經不可能了,至少短時間內不可能。
陛下太年輕了,想的也太簡單了,登基后頻頻對潛邸舊臣施恩,而隨園士子資歷不深,因此連續提拔如潘晟、高儀等隨園外圍官員,又讓孫鑨、孫鋌之父孫升入閣,這如何不讓高拱忌憚。
當然了,最關鍵的原因在于東南。
自嘉靖三十六年起,東南先后擇鎮海、寧海兩地設市通商,稅銀滾滾而來,解朝中用度不足之窘,到如今三年多了,所有人都知道通商對朝廷意味著什么。
可以說,誰把控通商稅銀,就能很大程度上決定這個人在朝中的地位和實際權力。
錢淵至今不過在詹事府任個閑職,位不高權不重,卻在朝中有如此分量,隨園聚攏的勢力、隆慶帝的信重都是原因,但最關鍵的,還是他把控了最重要的寧紹臺三府。
想想看,從唐順之、宋繼祖、趙大河、孫鋌,再到如今在福建著手通商的陸一鵬、孫丕揚……高拱能忍嗎?
高拱有匡扶社稷的志向,但對權力也有著極度的渴望,他可以忍受東南通商事暫時由徐階把控,因為徐階年紀擺在這兒,而且日后必定是被自己取而代之,但他難以忍受這些被日后可能最大的對頭錢淵把控。
高拱和徐階有著共同的判斷,如若能將東南通商事搶走,隨園必然勢力大衰,錢淵在朝中的地位,在隆慶帝心目中的分量都會大大的降低。
推開窗戶,已然入秋,又是深夜,一股冷氣撲面而來,徐階精神一震,在心里又細細盤算。
雖然高拱在裕王府待了那么多年,但在陛下心目中地位,未必就比錢淵高……如若事情順利,只怕陛下會加恩隨園。
但不管再怎么加恩……隨園實力大減已是必然。
一步步來吧,就從明日的廷推開始。
徐階隨手披了件衣衫,冷笑著仰頭看向彎彎的明月,如若錢展才忍不住這口氣去找陛下哭訴,那就有熱鬧看了。
自半年多前西苑那一夜之后,徐階在錢淵和張居正之間搖擺不定,不確定自己更恨哪一個……
有時候早上起床覺得更恨張居正,白眼狼啊,要不是這廝密告,自己何至于如此境地!
但等到夜間放衙時候,徐階覺得更恨錢淵,這廝給自己挖了多少坑,即使是那一夜,若無隨園,自己也不是沒有反手的可能。
在被嚴嵩壓制的這十多年內,徐階一邊縮著腦袋當烏龜,但也一邊在尋找各種人才充當羽翼。
這十多年來,徐階挑中了很多人,但不得不承認,最出色的兩個,一個是張居正,另一個是錢淵。
關上窗戶,準備回后院歇息,徐階在心里想,自己被女婿、孫女婿聯手坑的這么慘,高拱應該能信任自己報復后會擇機致仕的許諾吧?
這是徐階和高拱交易的一個難點,高拱不在乎徐階報復錢淵,甚至也愿意幫一把,但很在乎不可能和徐階重歸于好的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