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園。
已然夜深,二月的東南,帶著濕氣的入骨寒風呼嘯而來,刮得林子一片呼呼作響。
不大的臥室中,鄭若曾疲憊的躺在床上難以入眠,在心里來回盤點今日之事。
先逼出董一奎,對方以勢相迫,最終和解……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都是鎮海,是隨園的退縮。
當年錢淵率錢家護衛橫行東南,向來所向睥睨,無論碰上何事,從不退縮。
這一次的退縮,以及王本固、董一奎的咄咄逼人,倒是和朝中局勢相符。
王本固判斷的沒有錯,留在東南的諸人中,錢淵最倚重的是唐順之、孫鋌,最看重的是戚繼美、楊文,最信任的是父親錢銳和張一山。
但所有人中,能夠真正拿主意的,最重要的那個人,就是鄭若曾。
也只有鄭若曾通過書信,隱隱得知錢淵的諸般計劃。
與此同時,食園的另一頭,也有人難以入眠。
但與鄭若曾不同的是,郭遠是因為憤怒而難以入眠。
自去年初董一奎、董一元入浙,邊軍士卒在城中肆無忌憚,不知道惹出多少是非,這次焚毀數屋,燒死一人,甚至殺人滅口,使民不舉官不究,不了了之。
更讓郭遠憤怒的是,諸位文武官員來回算計,不過交易而已,何人想到過如今不知生死不知何處的張富貴?
若是少爺在,絕不至此!
躺在床上的郭遠猛地直起身,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沉默片刻后下了床,隨便披了件衣衫,冒著寒風出了屋子,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打開房門的洪厚睡眼朦朧,只聽見郭遠斬釘截鐵的說:“我要入京,去找少爺做主!”
……
一盞油燈,兩杯清茶,桌邊的王本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對面的董一奎細細聆聽,不時點頭贊同。
“隨園能在朝中有如此地位,早年因錢淵、徐渭媚上得先帝寵信,后因隨園掌控東南通商,使稅銀輸京。”
董一奎連連點頭,卻心里吐槽,咱是老大粗,但消息也不是那么不靈通的……你王子民早年就和錢展才有仇。
董一奎甚至很清楚,隨園能有如今的地位,不僅僅是因為媚上,更重要的是錢淵兩度南下,力挽狂瀾,設市通商,之后又在先帝駕崩當夜,親率護衛扶今上登基。
王本固細細解釋道:“天宿久在邊塞,理應知曉,自嘉靖二十九年后,邊軍餉銀年增,但至嘉靖三十二年后又再度減少……”
“嘉靖三十六年,大同、薊門遭俺答襲擊,糧餉缺額甚多,但戶部撥銀補齊,也是從那一年開始,邊軍餉銀再度年增。”董一奎接口道:“東南設市通商,也正是嘉靖三十六年。”
“不錯。”王本固抿了口熱茶,笑道:“所以隨園才能憑此立足朝中,囂張至此,跋扈至此。”
對這種裝模作樣的文官,董一奎有些無奈,但只能接口道:“今日倒是看不出囂張跋扈?”
“那自然是有緣由的。”王本固忍不住笑道:“掌控東南通商,何等大事,如何能置于他錢展才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