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若曾忍不住分辨道:“不以錢財御人,何以有東南精銳,何以能一戰掃平徐海,當年朝中局勢如此,若不劍走偏鋒,難道讓朝中諸公將東南視作政爭之地?”
“侯濤山一戰,展才籌謀良久,百般用計,看似弄險,實則穩妥……”
唐順之瞠目道:“當年若海商不攻侯濤山,轉攻鎮海縣城,以何應對?”
“臺州推官吳成器已然備倭,威遠城設有鐵炮,海商能攻入縣城?”鄭若曾也不退縮,爭辯了幾句后索性一語戳穿,“荊川公無非是覺得錢龍泉瞞著你籌謀而已!”
唐順之這老頭臉都有點紅了,也不知道是被氣得還是被羞的,啪一下拍著桌子瞪著鄭若曾,“鄭開陽,你把話說清楚!”
屋內安靜了會兒,鄭若曾推開窗戶,夾雜著海味的勁風呼嘯而來,吹的唐順之頭上白發亂飄。
自嘉靖三十六年至今,唐順之以近花甲之年轉任寧波知府,籌劃開海禁通商,雖然錢淵領總并調配大量人力物力財力,但終究是唐順之白手起家,事事親躬,不遺余力,耗費多少心血,終使通商一事成為定居。
鄭若曾有些心軟,京中政爭,寧紹臺三府,另兩位知府都被調走,唯獨唐順之留了下來。
其實去年京中傳言,唐荊川臥病在床,吏部當選派他人,只是高拱、徐階都覺得應該徐徐圖之,直接調走唐順之,隨園說不定要掀桌子……畢竟隨園也算是陛下潛邸舊臣,錢淵依舊簡在帝心。
但鄭若曾是知情的,從去年初開始,唐順之就曾一度患病臥床不起,只是一直強撐著而已,去年末還嘔血不止,唐鶴征力勸其父致仕歸鄉修養,但唐順之堅守其位。
扶著唐順之坐下,鄭若曾嘆道:“荊川公,通商之權日后必然歸于朝中,但如今……朝中政爭依舊,丟開隨園,誰能秉公而行?”
這句話讓唐順之滿臉怒容漸漸褪去,錢淵在通商上無一文入私囊,孫丕揚、孫鋌、趙大河諸人均兩袖清風,陸一鵬、孫丕揚在福建設市通商,多有拒豪富饋贈……
反過來看,董一奎入浙后就盯上通商這塊肥肉,被拒絕后和東南大戶聯手走私販貨,王本固、郭遠、方逢時個個都不是什么兩袖清風的官員。
而且如今除了鎮海、寧海兩地,廈門、泉州初設,若不立下規矩,日后廣州、蘇松、通州、山東……
唐順之不得不承認,無論以公論以私論,暫時由隨園主持通商事,是最合適的。
但無奈這老頭兒犟啊,總不爽自己被錢淵當槍使,偏偏什么事兒都瞞的死死的,直到最后時刻或者需要自己出面的時候才……
就比如這次,自己突然發現戚繼美、侯繼高、張三全都領軍外出,正要思索時,鄭若曾就登門來訪了……前面都安排好了,你這個工具人可以出場了。
這換成誰心里能沒氣啊?
但唐順之也不想想,他可不是隨園中人,也不是如鄭若曾這般對錢淵死心塌地的士紳,又名望如此之高,錢淵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呢?
于是,唐順之雖然心里已經下了決定,但嘴上依舊冷冷,“若老夫不許,如之奈何?”
鄭若曾瞥了眼唐順之的神情,嘆道:“如荊川公不許,重建市舶司,自然內宦掌之,聽聞司禮監秉筆太監李芳……”
“錢展才!”唐順之第二次拍案而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你不干,那我就和太監聯手!
這種不給人留退路的手段……如何不讓唐順之想起舊事,當年還在臺州臨海,錢淵請唐順之出山主持通商大事,便是以嚴嵩的義子鄢懋卿相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