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東南設市通商之前,錢淵就和當時還算密友的張居正商議過海運,后回京后也曾經和高拱商議過,并且高拱也將海運視為日后執政的一部分。
不可使海運完全取代漕運,這是他們的共知。
高拱、張居正等人考慮的是海運取代漕運,會導致數以十萬計的漕丁生活無著,發生動亂。
錢淵考慮的是,南北運河是溝通南北的大動脈,南北貨物轉運多賴運河,海貿之外的商業活動,海運是無法承擔的,至少有百分之五十需要南北運河來承擔。
即使是海貿,如果沒有流暢的運河,南京的貨物運輸到鎮海就非常麻煩,總不能只在崇明島設海關吧?
更何況,錢淵也曾經詢問過東南擅海戰的將領董邦政,崇明島雖然設縣,但這個時代還真不合適揚帆出海。
總的來說,高拱、張居正考慮的是穩定,而錢淵考慮的是商業通道。
而唐順之考慮的是另一個問題,如果海運取代漕運,如果東南事一直掌控在隨園手中,那將來錢展才的勢力會不會膨脹到讓朝中上下都不安的地步。
會掌控在隨園手中嗎?
唐順之有至少五六成的把握,若行海運事,很難繞的過汪直,畢竟從鎮海出海往北的海域,汪直擁有不小的影響力,更何況那些大海船,也只有汪直有。
而唐順之能確定,錢淵和汪直之間,除了譚七指之外還有著其他的隱秘聯系。
繞不過汪直,就很難繞的過隨園,這也意味著繞不過錢淵。
唐順之閉著眼靠在床頭處,朝中諸公欲奪通商事,此次不成還有下次,終歸會成功的,但海運事呢?
若是操持在隨園手中,若再以海運取代漕運……從本質上來說,唐順之依舊擺脫不了這個時代士大夫的思維模式,忠君愛國。
為什么漕運這么重要?
大量的糧食都是以漕運輸到北方,近如北京、天津、通州,遠如西北邊塞,再至薊門、遼東一代。
大量的糧食囤積在運河兩岸的德州、滄州、臨清、濟寧等地,那些商人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糧價的高低,但這同時也受到政府的管控。
而如果海運完全由隨園掌控,這意味著隨園能隨時掐住朝廷的命脈……唐順之甚至可以如此推測。
海運試行,但不罷漕運,之后十年不變,二十年不變,北方糧米多賴海運,漕運在不知不覺中被漸漸削弱。
而天下糧米多出于湖廣、東南,若是二十年后,海運突停,朝廷有能力短時間內恢復大規模的漕運,保持北方的穩定嗎?
朝中有人曾經隱隱指責錢淵割據寧紹臺三府,如果二十年真的如此,那割據只怕會成為現實。
如果以海運取代漕運,如果隨園掌控,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對明政府都不是好事……特別是天津距離北京那么近。
唐順之的疑慮這么多,這么多,究其根本,是因為他看不懂,看不清錢淵到底想做什么?
僅僅如候汝諒那樣留名青史?
僅僅如高拱、張居正那樣執掌大權?
唐順之不自覺的扭了扭身軀,想起了枕頭下的那個小信封。
外間有急促的腳步聲想起,一個年輕人滿臉哀容的狂奔而來,沖進屋子跪在床塌邊,“父親,父親……”
“吾兒自幼得鄉人贊許,溫潤如玉,向來處事不驚,心有靜氣,為何今日如此?”唐順之笑著說:“難道是當年臺州臨海城內,跟著展才跑街改了……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