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唐鶴征再也忍不住,眼淚滾滾而下,不多時已是涕不成聲。
“為父此生雖有憾,卻無悔,為何落淚?”唐順之看向悄然出現的鄭若增,笑道:“吾兒起身吧,身后三兩事。”
鄭若曾嘆息著扶起唐鶴征坐在書桌邊,“荊川公身后事,還需賢侄料理,且細聽。”
“吾兒學識不深,但有自知之明,此生無憂,吾女出閣,夫婿雖科場不暢,卻是良善君子,家事無礙。”
唐順之咳嗽兩聲,嘴邊隱隱見紅,嘆道:“只嘆不能再歸武進。”
“父親,明日啟程,必能再見鄉梓……”
“回不去了。”唐順之淡然道:“武進僅設衣冠冢。”
“什么?”
“荊川公有意埋骨鎮海候濤山。”鄭若曾低聲道。
“伯魯已替為父選址。”唐順之笑道:“無需風水寶地,只需能目睹鎮海縣城即可。”
鄭若曾躬身應是,看了眼唐順之的神色,轉身拿起硯滴往硯臺里滴了幾滴水,再拿起墨錠緩緩磨墨。
“吾兒執筆。”
“是。”唐鶴征擦干臉上的淚,拿起一支早就準備好的毛筆。
“錢塘知縣海剛峰,清如水,廉如鏡,雖有矯枉過正之嫌,然剛強正合東南局勢……”
“埋骨候濤山,東南稅銀輸京,使天下凋敝一變,九泉之下,目睹心安……”
不過寥寥幾句而已,唐順之隨口念來,唐鶴征一揮而就。
“荊川公?”鄭若曾詫異的看見唐順之從枕頭下取出一個小小信封。
“錢淵親啟。”唐順之神情疲倦,“就裹在那封信里。”
唐鶴征一一照做,忍不住問:“父親,都是寄給錢龍泉的……”
“鎮海事畢,他也可暫時放心了。”唐順之側頭看向鄭若曾,“杭州理應有錢家護衛來往傳遞消息,何日可抵京?”
“不過十日。”鄭若曾低聲道。
唐順之微微點頭,手上用力,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還要勞煩剛鋒燒些熱水。”
三刻鐘后,沐浴更衣的唐順之背脊挺直的盤腿坐在屋內的蒲團上,神情自若,笑道:“老死床榻非吾所愿,今日于此西去,亦不抱憾。”
一旁鄭若曾、海瑞長揖做禮,唐鶴征雙膝跪地,嗚咽而慟。
“算算時日,吾兒應是四年后得功名,記住,勿入隨園。”
鄭若曾、海瑞都臉色一變,唐鶴征更是大為驚訝,他在臺州臨海就和錢淵交好,欽佩對方的銳氣和謀略,這些年來一直有書信來往,為何父親會如此交代?
正要問個究竟,卻見唐順之已雙目微閉,闔然長逝,嘴角依舊帶笑。